老张笑说这些事,这笑有自嘲、有无奈、还有豁达——也是,穷苦本份人碰到生活中这些倒霉事,能有什么办法呢?豁达倒不失为一种好的处世方法。
四毛给老张发了一根烟。老张接过,忙道:“谢谢谢谢!就叨扰抽刘工一根好烟了。”
嘿,还用了叨扰一词。
四毛“心狠”,还拣痛处说,问道:“说了半天,还是没讲镶银牙的事情;既然钱来得难畅,那时咋还舍得镶颗银的?”
“嗐,打得是门牙,一张口太难看;要是别的牙,额连补都不补了。”老张说:“去问人家大夫,听大夫说了价格,觉得贵;可到医院没有说还价的,又已经挂了号,就一咬牙说补就补吧——”
四毛说:“你都没牙了,咋还能一咬牙呢。”
“刘工真会开玩笑。”老张憨厚地笑着说。又继续讲:“大夫又给额推荐镶银牙,说镶银牙还有祛风湿的作用,说得价格比刚才的价格上高得不是很多、不是额想象的;额一想既还有这好处,价又不是高很多——”
说到这里老张笑了:“额又一咬牙,就答应了。”
四毛是听工友说过老张的惨事,老张是塬上人——s县有它的特点,塬上难浇水的坡地多些,“下岸子”好地多,所以你看到县城打临时工、摆个小摊的多是塬上人。老张家弟兄两个,算上他姐他是排老三;父母跟实诚的老张住着,住在前面的堂屋,老张跟媳妇两个娃住后面的窑洞。女儿大儿子两岁,管日子咋样,就是人常说得“一儿一女,福运都有”,算是幸福。大前年夏天,一场大暴雨整整下了一夜,老张在县水泵厂临时工住的工棚睡着,那一晚不知怎么总觉得心神不安睡不着。一开始工棚内几个人都睡不着,议论着这大暴雨;过一会儿,耐不住做了一天活儿的疲乏,俱都倒下配合外面鼾声如雷了;只剩一个人同老张一样睡不着,也是因为雨太大,他床上面那块棚顶往下渗雨滴。那人说,老张你咋还不睡?额是没办法了。老张说,不知咋的总觉得心惊肉跳的。那人笑老张胆小,被这打雷闪电吓得。老张不承认是自己胆子小,说,额不着急睡是因为下这么大雨,明天能歇一天。果然老张的心惊肉跳预感就不好,第二天他村里的人就赶到县城,告诉老张,说他家的窑昨晚塌了。老张一听似头上挨了一棍眼前发黑、被抽了筋样腿发软;战栗栗问村人家人情况;村人怕他受不了,叹一声,说你回去看一下就知道了。回到村,见村里人正在挖坍塌的窑洞——原来早上老张父母起来,发现后面窑洞坍了,忙到门口大喊“窑塌了,快来救人啊!”村人赶来后,抄起镢头、锨就开始救人;一片忙乱中想起派人到县城叫老张的时候,已挖出了睡在外边坑上的老张媳妇,人脸白得跟纸一样,早就没了气。老张这时一跤坐在泥地里,悲痛之余心里还期盼一线奇迹;别人也知道他的心情,没人去扶他。七八个壮劳力挖,很快就在废墟里挖出了老张的女儿——被掩埋的时间更长,更没有什么奇迹了。好在老张的父母疼孙子,老张儿子也跟爷爷奶奶睡惯了,昨晚和爷爷奶奶睡在前面堂屋,逃过了一劫。要不怎么说老张儿子今年五岁,如果女儿活着的话,今年就该七岁了。
四毛是那会儿准备走,想起了老张的惨事,心里一动,见这老张为人实在,就起了给玲姐找个过日子男人的想法;所以四毛又折回来,打听打听看合不合适;所以四毛这话也就问得直、专拣痛处揭。
原以为老张要比玲姐大个八九岁,谁知竟还小一岁——四毛心里笑了一下——也算合适。
四毛又问老张现在的情况。老张告诉四毛,他到县城做临时工,媳妇又死了,就把父母送到了大哥那里,每月给大哥一百五十块钱;儿子也托付给大哥大嫂,每月也是一百五;一共是三百块。
这人实诚——他父母在他家住时,也没听说他大哥给一分钱。也是过日子人,虽然四毛觉得老张过于老实——凭啥老张原先管父母时,他大哥不给一分钱;现在他倒要每月给他大哥钱?!
转念一想,不禁在心里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不说各家情况不同;看不惯老张太老实,想一想自家的情况,三哥出了事,自己只想着咋样照顾好三哥就行,跟大虎一些都不计较;在外人眼里,说不定也会认为自己太老实。
他问老张:“老张,那你现在这情况,就没想再找一个老婆?”
老张憨厚地笑道:“想么,咋能不想么;女人就是家里的定海神针,不说没女人那还叫有个家?就是娃家也不能没个妈。”
四毛扬了下下巴:“那你寻到了没有?”
老张挠了挠头笑着说:“没哩。咋寻?额这个条件,屋里光前面有个堂屋,窑都塌了;又带个小子娃,谁能看上额?要不额咋到制药厂干这装卸的活,想着好好下死力干上几年,先把旧堂屋翻盖成楼板房,这么还有可能寻一个。”
“那还不得等几年。”
“是么。”
四毛暗暗长吐了一口气,不知是终下定了决心还是什么意思,说:“额给你介绍一个。”
“刘工,你是拿额开玩笑吧?”老张笑着说。
“是‘下岸子’人,三十出头,比你大一岁,但看着比你小七八岁;有个四岁的娃。”
听这条件,倒不象是骗自己,老张还是不敢相信:“刘工,你莫是骗额?”
“就是为了吸你发得这烟?”四毛轻举了一下手中老张敬的烟。
“那额愿意!额愿意!”老张咧开了嘴笑,又问:“对方是男娃还是女娃?”
“女娃。”四毛说。
老张一听更觉满意。
四毛道:“咋,还怕有人跟你娃争家产?”
“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老张忙摇手:“是一个男娃一个女娃好,哪怕是人家个男娃、额个女娃都行。”
他说不上来为啥好,其实还是隐觉得不是两个男娃以后少了争纷好。
“你别以为你愿意就行了,”四毛说:“人家女方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
“那是那是。”老张道:“还靠刘工多帮着说两句好话。”
“额说好话顶啥用,实事求是该是个啥就是个啥。”四毛说。
“刘工,这女方跟你没关系么、还是个啥亲戚?”老张试探地问。
“是额姐。”
“啊呀,那怕不得成!”
“咋,你还有啥弹嫌?!”
“不不不!”老张慌得忙摆手:“是怕高攀不起。”
“再别x废话了,”四毛说:“过两天额安排时间你们见一面。”
“那成那成!”老张不安而又激动地在裤子上摩着双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