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厂长,先给你拜个年。”四毛笑着说。才道:“没有回老家,老家没有什么人;今年过年是在领导家过的。”
“那好啊!”牛副厂长睁大眼睛说:“说明领导把你当亲近人看待。”
“哪里啊。”四毛笑着说:“不过是领导看额一人在厂里过年冷清,好心让额同他们一起过年罢了;额也不能把自己当客人,打扫卫生、做饭啥的都给帮忙搭把手的。”
“这才更说明待你亲近。”牛副厂长说:“小刘啊,你真可以!以后厂里有什么事情,还要你递话请领导斟酌呢。”
“额哪里有那本事。”四毛笑着说:“但以后只要有用得着额一分的时候,额一定全力帮忙的,额毕竟是咱厂的职工呢。”
“好!好!”牛副厂长点着头笑。
“牛厂长,你忙,额就不占你时间了。”四毛说:“额到厂区随便转转。”
走过了厂车间大楼,拐向后面。
这一处是四毛原先很少来的地方——也因为他是机修,可以挂着工具袋随处转转;一般职工更是少到这边来的。
迎面是五座高大的铁桶塔,都是四层楼高的圆柱体,上面用铁板桥相连。
这里倒是挺热闹。
浸泡二池——一个大大的水泥池子里,虽是寒冷季节、又是过年,里面还有十几个农民挽着单裤在里面打捞湿玉米皮——穿棉裤是挽不高的,所以来时换了单裤。
四毛知道这十几个农民都是厂里职工的亲戚——这玉米皮是厂里的废料,但做为农村人来说,这玉米皮可以喂猪、喂牛;本来要倒掉的废料竟有人要,有人要就让来捞,结果那么大的量竟不够农民捞的,周围农民乱哄哄的赶来,还弄得厂里也乱哄哄的;后来有干部想了个点子,将这玉米皮不再对外,只供应本厂干部、职工的亲戚,这也算是变相对厂里职工的一种福利。
过了二池是一池。这里没有人敢打捞,因为池底沉淀的就是玉米原料。每过几个小时,里面的几个带扇叶的搅拌柱开始转动,飘浮起来的玉米皮就经过溢流孔流到了二池。
路边停着一溜大卡车,中间夹杂着拖拉机。上面满车厢高高装的麻袋里面,无一例外都是玉米。
往前走就是装卸班。装卸班二十左右个人全部无一例外都是临时工,这是下死力干活的地方,每个麻袋重在二百斤,从大卡车上踏着木板背下来,一个班不知要背多少趟;他们一年四季都穿着单衣干活,因为出得汗水都将单衣湿透了——夏天为保护脊背不光膀子干活;冬天只在中间暂歇那一会儿工夫,披上棉袄抽根劣质烟、喝口茶水。
为什么说他们二十左右的人不固定,因为这是重体力活,随时可能有人走,也有人随时可以加进来。
但他们也有令人羡慕的地方——四毛和工友们拿几百块钱,而人家已是拿千元的高工资——但工友们一致认为,这种钱咱们挣不来。
在后面西边,是一排窑洞。窑洞顶的平台上,埋在地里的木杈上中间绑着绳子,上面挂着洗的衣服、小孩的尿布。
后面东边,是一大片的黄土塬地,在建厂前早先是附近农民取土的地方,听说那时驻县的部队,也常到那里打靶;挖土的农民有时就能从黄土崖里挖出弹头来。
四毛准备到那边转一转,就往回。
刚准备往前走,忽听得有人叫了一声“刘工”;见摆得满满的麻袋旁不远处个水泥台上站起个人来。
那人走过来,掏出一包劣质烟,给四毛发了一根,憨厚地笑着:“刘工,别嫌烟不好。”
这人四毛认识,但不熟;是装卸班的班长。四毛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和工友们一样,称他为“老张”。装卸班的人工友们平常不打交道,能知道老张,不是因为他是班长,而是因为他有一颗银牙——工友们在说装卸工工资大的时候,还专门提到过老张,说这家伙一笑那颗银牙在阳光下闪着光,看样子还是条件不错的啊;有工友说当装卸工虽然能累死,可人家挣钱啊,装个银牙算什么;另有工友说,可人家是没来厂当装卸工前就装了银牙啊?那么问题来了,条件不错怎么又要干装卸工这活儿?当然说过是说过,也没人问过这话。也是一帮年轻人在一块闲得蛋疼,啥都好奇乱谝。后来,别的宿舍有知道老张底细的,闲聊时说一些谁幸运、谁惨的吸引人的话题,无意中提到了老张,四毛才知道了老张的惨事。
四毛没嫌,接过了那劣质烟;老张给他殷勤地点着了打火机,四毛吸着了。
老张笑着问:“刘工,你现在是局子里的人了,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你了。你干啥去呀?”
刘工这个称呼让四毛有些啼笑皆非。
老张知道四毛,是听人说厂里有个工人,牛皮很,上班没一年,就调到经贸局给局长开车去了;听人一说就对上号了——原来就是那个挎着工具袋,常在厂里转悠的那小伙。老张不甚懂厂里的称呼,见工人们年龄相仿的叫名字、比自己年龄大点儿的姓王就称“王师”,这个姓刘的小伙年轻,说得这么牛皮的,老张就按自己认为的厂里的高规格来称呼四毛为“刘工”。
“噢,没事转转。”四毛说,准备要走。
“那刘工你慢慢转。”老张憨厚地笑着。
四毛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件事,心里一动;又转回了身子。
这时老张还没走到水泥台那儿呢;四毛走过去,刚坐下的老张又站了起来称“刘工”;四毛摆了下手:“你坐,额没事,坐下跟你聊一会儿。”
他吹了两下水泥台,就随意地坐了下来。
“那敢情好。”老张看四毛坐了下来,这才也坐下。
四毛先问老张工作上的事情。
老张笑着说:“额这班长每月只比别人多一百八,可操得心要比别人多;别人是上了自己的班,就想逛街就逛街、想睡懒觉就睡懒觉。额除了自己班干活外,另两班也要抽时间检查,防止有的人偷懒。除了额检查,王段长也负责装卸班这一块儿,不定时来抽查;要是发现有人偷懒,先不说咋罚那工人,首先要处罚的就是额这个班长。所以这班长不好做哩,把谁说得重了,又得罪人哩。”
王段长原先定老张为班长,是因为老张首先不是毛头急躁的小伙子,人又实诚。
四毛问老张的年龄,满脸胡子拉碴的老张看着四十多,谁知竟才三十多。
四毛又开玩笑地问老张镶银牙的事情。老张笑着说他原先在另外厂做临时工的时候,用角磨机的时候不小心那砂轮片炸碎了,那角磨机图方便用没装罩子,飞起的碎片有一片飞起打坏了他一颗门牙,还有一小块碎片打在了他的额头——
老张凑近头来,指着让四毛看他额头;四毛看去,果然所指处有一个陷下去的小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