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方才吃罢，汤面就端上来了。也是浇汤面，不过不同于宋援朝亲戚家的“蛟汤面”，是大碗，面多汤多一碗能吃饱的这种；又端来了小碟的盐、醋、辣子，觉得什么淡了可以自己加。

四毛吃了一碗不要了。玲姐爸劝四毛再吃一碗，说，大小伙子的，咋能才吃一碗呢！

四毛坚辞——他喜欢喝汤，连吃面带喝汤已饱饱的了。

吃完面，四个男人各点起了“神仙烟”，又闲聊起来。

四毛起身到后院上茅厕，为走做准备。

后面的茅厕旁边就是猪圈，一头老母猪在里面拱着地哼哼着；小解就在露天地里，四毛站在粪土堆前小解着，嘴里噙着烟、半眯着眼望天；正午亮亮却清淡的阳光照着他，四毛的脑子里忽然却一阵眩晕，短短十来秒钟站在那里没喝酒的他就象喝多酒的似的有眩晕感。真是奇怪。

回到前面。吃完了饭的燕子过来偎依在四毛的怀里。姥姥家这些人对她不亲，她也便同这些人不亲。

看玲姐收拾饭桌、在后面洗涮碗筷收拾完毕，重新回到了前面；四毛就站了起来：“玲姐，额下午还有些事情，咱们走吧？”

玲姐也就借这话提出告辞——她也想早走，其实每次来都是在寻点活干，又没人关心她，也是早早走的；只是没有这样才一点多就走的。

人家局长的司机有事也不能强留。

呼啦啦一帮人送玲姐和四毛出来；玲姐还没有经过这阵仗，在自家人面前都快有些慌得手脚无处放。

这时她妈冲到前面，塞给燕子一个红纸包：“你们走得这样急，看让额差点把娃的压岁钱都忘了！”

上了车，四毛倒车，打方向；从倒后镜中看许家人还站在门前有人招手、有人在互相议论着什么。

车子开了一段，车后排的燕子叫道：“舅家婆这次给得压岁钱可多了！”

玲姐瞄了一眼；前两年妈给燕子的压岁钱都是一元，今年翻倍了，两元。

四毛问：“玲姐，你吃饱了没有？”

他只见玲姐吃了一个馒头一点儿菜。

“吃饱了，”玲姐说：“给你们端上了面条，额在灶房也吃了一碗。”

“玲姐，额这么早的就提出走，你没生气吗？”

“没呀。”玲姐说。又问：“你下午真有事？”

“说不上来几点，所以额才早走，能多陪你和燕子娃一会儿。”四毛说。又笑着对燕子说：“燕子，舅舅带你去逛去，好不好？”

“好啊！”燕子欢呼。

~

四毛开车回县城，直驶到中什字。

中什字广场是s县过年最热闹的地方，套圈圈、拉弹珠、蹦蹦床、充气滑梯、旋转木马、射气球的各样都有；过年这几天也放开了，算命的、摇骰子的、猜瓜子单双的这些也有。

四毛给燕子买了她爱吃的糖葫芦，又带她玩耍。

玩蹦蹦床时不准带糖葫芦，燕子就将只吃了两颗的糖葫芦交给了四毛。

四毛拉玲姐玩套圈，玲姐不肯；四毛买了十个竹圈交给她：“已经买了，你不玩就浪费了；好好玩，争取给燕子套个啥。”

燕姐这才无法了。

她玩得时候特别认真，抿着嘴、眼睛睁得大大；一心想为女儿套个她喜欢的毛绒玩具。四毛看着直笑。

燕子在那边蹦床上跳得开心，大声叫着舅舅和妈妈，让他们看自己；四毛笑着冲她招招手。

玲姐虽每一个圈都套得认真，十个圈却一个都未套中；惋惜地跺脚。

四毛拉玲姐再玩投球游戏，就是向倾斜的象是个上面开口的圆柱形鼓里投小球，五个球能全投中或中四个不弹出的话也有奖励；玲姐却弯了身子，坚决再不玩了。

四毛带燕子玩充气滑梯的时候，给了摊主五十元，摊主给四毛找了钱，并狡黠地望了四毛一眼；四毛一点钱，找了四十七元，对着呢。钱里面夹着一张旧版“大团结”，就知道摊主那闪过的一丝狡黠眼光是为什么。去年七月初的时候，就宣传通知，第三套人民币将停止流通，请广大市民积极于各大银行进行兑换；兑换将于七月底的时间，届时第三套人民币将全面停止流通使用。也就是说给一个月的兑换时间，到时“大团结”这一套钱就作废了；s县的老百姓们积极兑换，几百几千的要换，就是只有五毛一块的也要换——不能让作废到自己手里啊。其时银行收到第三套人民币存款不再流出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各人手里的钱中的老币已不多见了。四毛手里有十五元，没去换；他想有人集邮票升值、过去的粮票布票现在也有人收，这第三套人民币也可能以后会升值，如果自己是做生意或有钱人，就专门收些；可自己既不是生意人也不是有钱人，他就碰到了就留下，想以后做个纪念也好，那时攒了也有一百六十多块的“第三套”。所以四毛装做未留意的样子，将找得四十七块钱塞进了钱包。

燕子玩得别提多开心，几个小时过去了，那串糖葫芦还一直擎在四毛手中。他也一直留意bb机，不时拿起看一下，怕这里热闹嘈杂的声音掩住了宋局长打来的传呼声。

玲姐不忍四毛多花钱，中间阻四毛，说：“四毛，你不要惯着燕子了，会将她惯坏的。”

四毛说：“玲姐，过年呢，就让娃尽心玩一下嘛；再说哪是惯，燕子娃从小是享过什么福？”

奇怪，到六点多天都黑了，还未见宋局长打来传呼。

四毛开车送玲姐和燕子回到向阳巷家里。

玲姐让四毛坐下，她要给四毛做饭菜。四毛让她少做几样菜，说，玲姐，额随时都可能要走，你要做得多了，怕连吃一口的时间都没有了。

玲姐确实是想给四毛做顿丰盛的晚饭的，但听了四毛的这话，就只炒了三样菜。

四毛陪着燕子玩着拍手、翻绳的游戏；到七点多，玲姐将饭菜摆上了桌，

都七点多了，四毛怀疑自己的bb机是不是坏了。

玲姐打开了一壶专门为过年购的稠酒。这种酒度数很低，四毛想，便是喝些开车也不要紧的。

玲姐端起小碗：“就当今晚是大年三十；四毛，姐能认识你这个弟弟，真好。”

燕子端起自己的小碗，也要和两人碰；惹得玲姐和四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