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身影围坐在幽蓝色的火焰边上。

一双眼睛已经沉沉地闭了上去，还有两双眼睛带着赤红，唯独最后一双眼睛里流露出鄙夷。

“所以我就说嘛，这寒山的修道者都是一群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疯子和傻子，为了长生专门跑到山里来过那种连野兽都不如的日子——野兽好歹还知道住好一些的地方，也知道哪里有好吃的。”灵九朱扫了一眼已经趴在流紫月怀里睡着了的少女，淡淡地说道，“他们耗尽一生来求长生，甚至有些连长生都放弃了，只为了……呵。”

“前辈不也是修道者，怎的对修道者这般诟病。”

流紫月安抚着少女巧的肩膀，又有些不甘地嘀咕着。

灵九朱也只是笑，并没有解释。

这三个凡人或许并不理解“仙”的存在。

他也不是修道者。

自然不知晓那些耗费了大半辈子甚至更久的时间获得的一线长生机会，其真正的意义又是什么。

在灵九朱的眼里，除了那个寒仙子以外全都是一群——

“寒山之修，废物而已。”一步步走出殿宇，那道淡蓝色的火焰也跟着灵九朱的脚步渐渐地飘远，此地也再次变得黑暗起来，但灵九朱的声音却并没有就这样消失，“那个寒仙子之后，所有的寒山修道者——都不是什么聪明的人。”

“第三任寒山主人耗尽毕生创出新的吐纳之法，结果自身寿元耗尽葬身；第七任寒山主人曾经是富家子弟，就因为向往什么虚无缥缈的仙道便舍弃了家中一切，来寒山苦修百年——最终也是一事无成郁郁而终；还有那第十五任……一个个地都把修道，把成仙当做什么？”

“寒山——根本就不曾有仙人！”

灵九朱有些恼了。

或许没有人理解他的想法。

但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若是吃苦就能成仙，那大荒之中岂不是遍地都是仙？

若是躲进山中与世隔绝就能成仙，那过去还未开化的年代里岂不是人人都能成仙？

修仙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所谓的修道者会自以为是地将自己受了那么多苦，自己在深山里茹毛饮血的这段经历毫无羞耻地放出来？

寒山从未有过仙人。

因为自那位寒仙子飞升之后，接下来便再也没有人飞升了。

寒山之修——似乎除了在这里练习吐纳之法以外，再没有对成仙的半点感悟。

——自哀自怨。

——感慨天道不仁。

——觉得错生了年代，世上再无人升仙。

墙壁上尽是些无用的努力。

除了被奉若圣典的寒仙子真迹以外，

事实并非如此的吧？

灵九朱知道，十万大山中从不缺飞升的仙人。

“靠着背诵一个小姑娘的日记就妄想成仙？寒山……哼。”

“前辈……前辈的想法是错的！”

身后传来流紫月的声音。

只是她的声音还没有传出去多远，便被外边的风声彻底地淹没。

殿宇之中彻底地暗淡了下来。

抬头可以看见一片陌生的星空——这是城市里见不到的星空，更加明亮，却也更加陌生。

隐约殿宇之中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伴随着少女巧的一阵梦呓，终于恢复了平静。

……

灵九朱怅然地坐在悬崖一侧。

脚下是不见底的深渊。

朝下看得久了，忽略了深渊底下的存在，他的心里不时会闪过一些破碎的记忆。

那是他从仙界坠落的记忆。

看着眼前仙界的光迅速与自己拉开距离。

在陷入黑暗的瞬间，便没有了所有的意识。

回想起方才在墙壁上见到的那些文字，似乎也没有那所谓大妖的记录。

倒是让他有些困惑。

就凭他们将一个妖仙制服封印，说什么也得将这件事情篆刻下来好好炫耀一番。

坐着的石头上还覆盖着冰雪——说起来这段时间一直宅在洞天，也许久未曾看到雪了。

这般想着，灵九朱又开始盘算着如何在赤霞允许的前提下布置洞天的雪景。

正在这时，却又有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未曾回头，便已经知晓了来人的身份。

在风中的气味不会有错的，便是那个人。

“说起来，你和那个流紫月似乎关系并不是那么好？”

“我与紫月妹妹确实是有些误会，不过那些事情都是……”

“都是没什么关系的小事。”灵九朱打断了她的话语，继续道，“关键是你自己——你的愿望是什么，当真想牺牲自己去完成那什么无聊的封印吗？你比那两个女娃子都要年长，应该知道什么事情是有意义的才是，所以告诉我……在你看来，你们现在做的这件事情是有意义的吗？”

灵九朱站起身子。

一步步脚踏在虚空中，朝着她走来。

她的心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坚定。

她一直在摇摆。

一直在压抑接受馈赠和交易的冲动。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压抑到了极点。

仿佛有什么要破茧而出。

“我……我不知道！”

李玉枝的叫喊声，瞬间将两人之间的压力散去。

不知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答案。

灵九朱闻言，心里稍稍有些失望。

怎的这姑娘到现在为止还在犹豫，明明已经提起勇气站在了这里。

“那你来这里作甚？”他眉头微皱。

觉得这姑娘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前辈方才说，寒山修道者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正是。”言语间，灵九朱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傲然。

“那请前辈告知，到底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情。”

面前女子眼神徒然变了。

变得异常坚决。

“我不知道什么修道者，也不知道前辈说的什么天朝，我只是一个住在南疆村子里的普通女人而已……我们一家人从祖上开始便活不过四十岁，但终归还是在努力地活下去的啊，但……但有一天，从山里闯出来一只怪物，我的孩子，我的丈夫……”

“所以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但我是真的想活下去啊……为什么我只能活到四十岁，这些年来我什么事情都做了，却还是什么意义都没有找到，根本没有人能治好我，到底还有什么人能来救我啊！”

“然后我遇上了两个和我一样的小姑娘——当她们告诉我那件事情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有救了……但，但前辈仍旧要否定它吗？寒山不在了，甚至封印的大妖从前辈口中也并没有什么威胁，那我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办才好，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破碎的言语。

夹杂着哭腔。

对生的茫然，对死的恐惧，让她两手紧紧地攥着地面，划出十道痕迹。

看着面前已经双膝跪地，趴在地上的女子，灵九朱眼中漠然。

四周亮起淡蓝色的光。

他朝着对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