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满目灰暗，低沉而空闷，毫无一丝生机。彷佛一切都已黯然落幕般，纵然这大胜结局，也不能遮盖天幕中的残月。望着济北城周颓圮的篱墙，连胜利都显得毫无意义。

济北府邸，韩希尧一人独坐在正厅门外，身上的血迹已清洗去，伤口处缠上绑带，脸色却依旧惨白凄然，雨后的夜空，折射出无尽的苍冷，脑中的记忆犹如幕布般，不断浮现。

若没有苏菜菜，至今他可能仍留在荥阳军中，依旧默默无名，自甘平凡。正是因为她，自己才能拥有今日的一切，甚至包括遥不可想的苏黛夕，若不是她一再相助，他又如何能寻得真爱？一步步走来，他后悔不已，为何自己不能坚持己见，不让她插手田凛私事，若是这样，她也不会命葬沂水，虽然林峰不再责罚，他却愧疚万分，闷疼难忍。

夜风忽起，丝毫没有春日的柔和，刺在脸上，冰锥般的凉意。

沉沉的脚步声传来，耳边响起一声空洞无力的低声，语调却依旧冷冽：“为何在此驻足？”

韩希尧昂首，正是杨翾那张清俊的脸，神色却格外凄冷，眉心始终解不开。

“军师，属下心中愧疚……若不是属下失误，副军师就不会……”韩希尧忽觉喉间哽咽。

“此事与你无关。”杨翾只是淡淡回应，从他苍白的脸上，找不到任何情绪，彷佛已将伤痛深深埋入心间，一张脸孔僵硬的毫无生气。

“是属下的过错！若属下强行阻止副军师，必然不会如此结果！”韩希尧咬紧牙关，低声吼道。

杨翾俯低身躯，探出手掌轻拍在韩希尧肩上，冷叹一口气：“你只是遵从军令而已。”

韩希尧侧转过头，满目痛楚神色。

是的，韩希尧又何罪之有，身为一名军人，他只是遵从军令，履行自己职责罢了。杨翾瞳孔中流露出无尽凄迷，救回湘儿，占据济北，甚至重创了田氏，种种喜悦都不能遮去仅此一事的哀恸。他早有不降预感，他甚至竭力阻拦林峰追去，想不到竟一语成谶，得来苏菜菜香消玉殒的消息。

他沉声，脸孔黯然苍白：“上将军可在屋内？”

韩希尧摇头：“上将军在城外郊野练兵。”

“夜间练兵？”

“是，上将军欲伐临淄，并吩咐属下今夜休憩一日，明日与大军一同出发。”

杨翾蹙眉，胸中涌起不安情绪，这如水夜色，却拂得人心神惶惶，林峰竟要讨伐临淄！难道就以这不足九万的人马？！胸腔一阵闷疼，林峰，你还是不能接受这残酷事实，只凭此刻的情绪决定一切么？临淄远在百里之外，更是田氏巢穴，田凛虽好高骛远，但他幕后的齐衡君却并非等闲之辈，九万大军，看似威武雄壮，却身心俱疲，况且临淄必有重兵驻守，兵力至少在二十万以上！林峰竟然想以这九万人踏平临淄？！

收回手，眉间一缕焦虑，杨翾沉声道：“韩先锋，与我一同去寻上将军。”

济北的旷野，天空低沉，茫茫黑幕下，除却那抹冰冷的月光，竟毫无星斗。列列战甲烁动出寒光，将士们发出整齐而雄壮的声音，没入浑浑黑夜，融为一体。

抬眼望去，林峰斜倚在棵参天古树底下，手持着铄杀金戟，身上的铠甲血迹斑驳，他甚至不曾脱下，更是不曾休息，不曾进食，此时他心中，只是无尽燃烧着复仇的烈焰。在仇恨面前，人类总是显得格外软弱，轻易的选择了堕落。

郑言满面肃色，厉声指挥着队列阵型，耳畔却陡然响起一个声音，掩饰不住的暴戾气息。

“混账！如此颓然气势，如何踏平临淄？！”

郑言怯然回首，果然，林峰极为暴怒，跃身而起，挥动手中的金戟，指向列列将士，狠声咆哮：“混账！使出劲来！”他双眼满布红筋，一片殷红颜色，模样甚为骇人。

见主帅仿佛厉鬼般的神情，一名前排士兵吓得手软，忽然一抖，手中的戈竟猛然滑下，直落在地。

林峰立即朝他瞪去，一双税利眼眸绽出悍然凶色，士兵深觉恐惧，不禁抱住手腕，颤抖不断。

嘴角猛然抽*动，勾起无尽凶光，林峰狠狠挥起铄杀金戟，直指这名可怜的士兵，厉吼道：“大胆小卒！竟敢对本帅的命令视若惘闻！来人！”他低吼一声，“将这废物拖下去杀掉！”

几名侍卫涌出，拽住那可怜士兵，直朝阵外拖去。郑言垂低头，眼眸中涌起不安，却又无力反抗的无奈。

那士兵泪涕满脸，哭号不绝，不住高声求饶，林峰的怒火却丝毫没有降下，浓眉一拧，厉呼：“拖下去！”

眼见这无辜士兵无力痛哭，其余兵士眼中，无一不流露出同情情绪，满怀着对林峰的不解，甚至愤怒，上将军虽一向威赫霸道，却并非残暴无道，治军严格，却并非随意残杀，今日却一再违反常态，一切只因失去了副军师么？

“住手！”传来一声冷冽的低吟。

林峰蹙眉，这熟悉的声音，为何总是一次次阻扰着他？！心中暴怒不堪，他猛然转身，迎住来者的目光，高声怒吼：“杨翾！此时不需你多管闲事？！”

杨翾闷声低叹，并未回答林峰，转向侍卫道：“放掉他，此人并无重罪，绝不至死。”

侍卫只得松开那倒霉士兵。

林峰猛一转首，眸底涌出更为可怖的鲜红：“何人下令放人？！给本帅拖下去！”

侍卫惊惧，只得再次挟起士兵。

“上将军此时心神太过激动，已并非正常，本军师命你们将人放下。”杨翾淡淡瞥过一眼，目光中竟拂过阴沉的凛冽。

“荒谬！本帅已非正常？！”林峰咆哮，“本帅命你们，将人杀掉！”

“放人！”迎住林峰凌厉的目光，杨翾挑眉，神色冷肃，彻骨的寒意。

“放肆！”林峰切齿，脑中的怒意烧尽一切理智，他猛挥起铄杀金戟，朝杨翾狠狠劈去。

杨翾俊美的脸孔却黯淡阴沉，嘴角勾起一抹森冷邪魅的苦笑。

锵——

一声猛烈撞击，迸出炫目烁光，怒目而视，竟是韩希尧手执银枪，横胸作势，紧横抵住金戟，截然挡住这猛烈冲撞，全力护住身后的杨翾。

“韩希尧，你竟敢阻拦！”林峰眸中掠过杀机，勾起铄杀金戟，飞旋横下，振出凛凛金光，杀气立即弥漫全场。

韩希尧发出一声低啸，腾身跃起，旋舞起亮银枪架住对方的猛攻。

林峰眼底血红更深，劲力狂起间，反手横劈猛下，带起凌厉啸声，顿时锐利逼人，心中的怒意陡然而起，面对众人阻拦，竟如同丧失心智的猛兽般，恨劈狂刺，直向韩希尧而去。

若韩希尧尚未受伤，还能暂且抗衡，只是此刻他已满身伤痕，沉重而威赫的魄力压来，他双手发疼，竟忽的抽干似的无力，随即惨哼一声，银枪啷当堕地，嘴里猛喷出鲜血，往后踉跄跌退。

“林峰！你是否要杀光所有人？！”杨翾蓦然抬头，森冷无比的目光。“才能浇灭你心中的怒火？抚平所谓的伤痛？！”

“我的心思，由得你来质疑？！”林峰缓回铄杀金戟，厉叱道。

“那你便朝我下手吧。”杨翾垂头，眼中无尽寥落。

林峰再挥出金戟：“你以为我不敢？！”

“哈哈——”意外的，杨翾竟仰天狂笑，如此诧异的举动，竟令全场怔然，眼底淌过彻骨凄厉：“杀了我又何妨，只是你的苏菜菜能复活么？！”讲出这话，他却觉心中猛烈绞痛，彷佛重复着不可抗拒的酸楚，刺的他几乎死去。但面对林峰，面对全军将士，他必须压抑，必须忍耐。

旷野的夜晚，黝黑一片，无声无息，显得凋敝而凄凉。

林峰几近失控，竟将铄杀金戟地面，扬起手掌，猛一拳向杨翾痛砸去。这一击几乎贯注了他所有的怒意，伤痛，以及绝望，狠狠落下，绝不留情。

杨翾浑身剧震，极强力的震动直刺身躯而过，彷佛击碎肺腑般，疼痛难忍，让他站立不稳，趔趄跌倒。这遍及全身的疼痛，彷佛提醒着他，苏菜菜已不存在的事实，心中忽的闷疼不已，呼吸恍然散乱急促，那恼人的哮喘，怎会突然袭来？

忍，必须忍住！他咬紧牙齿，伸出手掌捂住胸口，缓缓吸气，发丝缕缕垂下，刮的他脸疼，他强忍住所有心绪，昂起头，眸里的神色森冷而阴鸷，“你以为你这九万疲军，就能攻下临淄？不过为林氏坟头，多添几万亡灵罢了。”他吁出一口凉气，“林峰，多年以来，你依旧如此天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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