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峰已丧失常性,如癫似狂般冲向沂水,刘允眉心微蹙,转向田凛道:“公子,林峰已陷入疯狂,此时正是撤离的时机!请迅速下令,全速退避临淄!”
望着林峰朝沂水奔去,田凛却觉心中一阵空痛,脑中不断浮现苏菜菜中箭,又跌入沂水的情形,左侧胸膛的阵痛却又沉沉而来,搅的他心乱如麻。
“公子!你还迟疑什么!只为个妖女,难道就要辜负君上多年苦心么?!”
田凛蓦然惊醒,一个反复伤他的妖女,与齐衡君多年的苦心,孰轻孰重,如此紧要关头,他竟然不能明么?!为何心中却始终不甘,恨意这般清晰,为何他对这妖女付出真情,却换来如此戏弄!他恨不得将她凌迟处死,可偏偏见她中箭跌入沂水,却又难以自控般心痛难忍。
捂住伤口,他咬紧牙关,眼中迸出浓烈恨意,转而沉声下令:“全速起行——赶赴临淄!”
风声呼呼而过,跌宕起伏,田氏的残兵败卒在风中隐隐退去。
山色笼茐荫罩下,蜿蜒沂水却见不到半只身影,沂水自古湍急,水性极好的人才敢说畅游此河,而不识水性却又身中一箭的苏菜菜,生还的机会可说微乎其微。
“苏菜菜——”林峰狂然大吼,眸里绽出鲜红,竟猛然扯去身上铠甲,几欲跳入河中。
郑言与另几名武将慌忙奔来,直直挡在林峰面前:“河流湍急,上将军不可轻易试险呀!”
“滚!”一声震天怒吼,林峰使出劲力,猛一拂手,将众人震个踉跄直退。
“上将军!属下深知上将军心意,副军师乃是将军挚爱,她亦是我们尊敬爱戴的人!我们决不能眼看副军师遇险!但上将军是一军统帅!就让属下们替上将军寻人吧!”郑言跪拜,眼眸中透出阵阵坚定。
“请上将军三思!属下们自当为上将军代劳!”众声轰然而起。
心好似被利刃剜去一般,不仅空旷,更是鲜血淋漓,他曾多次几乎错失她,只是这感觉,比以往每次更疼痛难忍,甚至连自己那无限膨胀的信心,都已逐渐丧失,他竟会惊恐,害怕失去她,看着她跌水滚滚沂水,他却赶不及将她救出,只能眼见她沉入水中,眼见她痛苦不堪,却举足无措!从未受过如此挫败的他,头一次明白无力的滋味。
数十名水性甚好的将士毛遂自荐,纷纷跃入沂水寻人。
然而时间流逝,除了那抹随水淡去的鲜红,苏菜菜彷佛蒸发般,消逝无踪。
“啊——”林峰昂首,一声仰天长啸,彷佛诉说无尽痛楚,失望无力的感觉宛若金戟般,将他贯穿撕碎。
天色却偏偏不合时宜的黯去,浮云暴起,大雨汹涌而来,不住拍打岸边林木,雨声簌簌,花草树木亦随雨摇震,雨丝纷落而下,刺在林峰痛苦的脸上,淌出冰寒彻骨的凉意。
悠悠沂水迤逦而行,直延伸到天际,淅沥的雨水刷着千载的哀愁年复一年,无尽流淌。
暮色再度沉沉降临,为何恍惚之中,眼角的泪水却漾起微温的暖意?
忽却一股凉意袭来,嘴角冰冷的液体,彷佛是……水?苏菜菜眼睛发痛,却猛然睁眼,苍莽夜空下,却印入一泓幽宁湖水,月色下湖面波光粼粼,天空中依稀缀着几点星光,影子纷纷投在湖面上,四周静谧的竟有几分可怕。
我……已经挂了吗?她觉得头脑发疼,抬眼,竟发觉一名男子正给自己喂水,疏忽间骇然失措,只因那男子的脸孔,竟是一张马面!
苏菜菜立刻触电般惊蛰而起,高声尖叫:“鬼呀!”
‘马面’摇摇头,一副诧异不解的模样。
“你你你……你是牛头马面大哥吗?我我我……我已经挂了吗?!”她吓得直抖,斜着身子连连后退。
‘马面’放下手中水袋,攀着地面,轻飘飘的姿态,朝着她逼近。
“大哥!我生前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人,但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呀!”她半闭上,晃动着娇小的身躯,吞下一口唾沫,“大哥你离我远点好吗!你的样子太吓人啦!”心中惶惶不安,莫非自己真的已经挂掉,现在正在地府,可地府不是阴森恐怖吗?这地方虽黑,在月光下却显出美态,难道阴曹地府也流行城市建设,广植绿地?
不对,她吁气,苏菜菜,你可是接受过科学知识教育的现代人,怎么会相信地府鬼蜮这种无稽之谈,还什么牛头马面,一定是你眼花,看错了吧!但是,她一垂头,科技又怎么能解释一切,否则她怎会穿越两千年,回到这秦汉交接的乱世?
她埋低螓首,却发现自己身上裹着一件墨衫,衣衫宽大冗长,袖口直直拖地,将她的小手藏在当中,胸口却开的极低,犹然外敞,缕缕威风拂过,胸间一阵凉意。
这马面混蛋!她心中怒意猛起,顿时驱散了之前的恐惧,管他什么!竟然趁她昏迷,替她换掉衣衫!她攀起身子,伸出小手指住‘马面’,怒气冲冲:“靠你个牛头马面,分明就是个色中饿鬼!装什么大罗金仙呀!”
‘马面’却昂起脸,捋捋长垂直下的发髻,回顶她道,声音有些慵懒:“姑娘,现在分明是你要靠我,还说我是色中饿鬼……”他做出护住胸膛的模样:“想非礼我,门都没有。”
“你……!”苏菜菜鼓腮怒道,不禁直起身子跺脚摇晃道:“胡说八道!谁想非礼你这个丑八怪!”
“晃什么晃,小心将油荤子给甩出来。”‘马面’伸出纤长手指,轻轻挠挠马脸,一副洒脱姿态。
苏菜菜冲到他面前,伸手抵住他的马脸,忿忿道:“挠个屁!一张面具还能痒吗?!”说罢伸手,想要扯掉他脸上的马面面具。
‘马面’却斜身一侧,动作轻灵飘逸,随即旋到苏菜菜身后,略带得意的语调:“你这小泼妇,枉费我救你一命,贬低我的品格不说,还妄图见我的美貌,有何企图呀你?”
心中一股反胃,苏菜菜撇撇嘴道:“真不要脸!你要真是帅哥,干嘛戴这个马脸,还不是为了遮丑吗?”
这小女子,说话粗鲁泼辣,行为举止却颇有意思,这脾性反而显得率直可爱,他嘴角勾起一缕笑意,挽手伸到脑后,解下覆在脸上的马头面具,露出一张清润如玉的脸,白皙干净,高挺隽秀的鼻,微微上翘的唇,那双微含笑意的椭长眼眸,怎会如此熟悉……
脑中如梭闪过,苏菜菜恍然大呼:“哦!是你!你是墨者!”她意外兴奋,声音饱含喜悦:“你就是那次救我一命的墨者!想不到今天你又救了我一次!”
墨者却蹙眉,一副不解神情:“我以前救过你这小泼妇?”
你这什么狗屁记性……苏菜菜直冒冷汗,瘪起小嘴道:“就一个来月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呀!在邯郸呐!你骑着一只超酷的飞鸢,把我救了出来,我问你名字,你根本没回答就走掉啦!”
“哦……”墨者若有所思,“你就是那个大堆废话的小孩?”
“你才是小孩!”苏菜菜不服气的挺起身子,胸脯竟轻微的晃了晃。
墨者目光一转,露出愕然神情,紧盯住她的胸脯,淡淡道:“果然不是小孩……”
“看什么你!”苏菜菜拉起衣衫,紧紧裹住自己,小脸却微微泛起绯色,柔和了语调:“不过话说回来,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墨者挥手道:“小事而已,何足挂齿。”清俊的脸孔上淡淡神彩。
“墨者大侠,还没有请教你的大名……”
墨者狡黠一笑:“姑娘不也没告知你的芳名么,却让在下先说,这对我不公哟!”
“我叫……”苏菜菜几乎脱口而出,心中却略有忧虑,于是改口,将自己的网名告诉他:“我娘亲叫我花生米米。”
“是么?”墨者随口道,轻描淡写般,转而面向她,嬉皮笑脸:“那我可真是与小泼妇有缘,我爹爹唤我做瓜子壳壳。”
放你的狗屁!天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不过,对方应当是有意隐瞒,既然人都有苦衷,如同自己一般,那又何必强人所难呢。苏菜菜脸上浮起会意似的笑容,闪过微妙色彩:“瓜子大侠,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瓜子轻舒一口气,眉角微扬:“此地是沂水下游的东海郡,距离济北不远。济北这几日可是战区,你一介女子,找不到地方玩了么,跑济北去送死?”
苏菜菜鼓腮,满脸不服气的意味:“我只是去寻找我的亲人而已!再说我也不没死吗?”她扬起小脸,露出得意却甜美的笑容,薄薄月色影映下,晚风拂发丝,轻盈飘动,一身宽大衣袍的她,竟显得楚楚动人。
这顽劣女子,身上的伤口分明还在隐隐作疼,却不喊疼,反而笑意盈盈,究竟是何种心绪,竟能令她如此开怀,只因逃离生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