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如棉絮轻软，像是含了爱人手心的温度，熨帖着肌肤暖入心里。天边倾尽流云，晴容犹淡，整个天空洇出一抹清蓝的色调。云雀高歌着刺入瓦蓝的空际，教堂尖顶拉荡出圆润的弧线，钟声浩浩渺渺消散在轻旋水波的江面。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出行。有多久没单独出去了？碧瑶记不清楚了，她害怕独立行走在行人稀疏的街道，这成了她一个解不开的心结，那场恐怖而莫名的遭遇时反时复提醒着她，使她原本开朗的性格变得稍稍有点沉默。溥伦对她越好，碧瑶倾诉的就越强，矛盾于是纠葛得更为厉害。他会嫌弃她吗？碧瑶识字不多，无法理解学堂里宣扬的新颖高尚的道义，她只是害怕打破眼前平和的幸福。

溥伦对她，真的是很好的……

碧瑶把手伸向窗外裸露的阳光，阳光温暖地握住了她的手，光线跳跃在她微蹙的眉心。她的脸未施脂粉，年轻的脸庞有种清裸苍白的逸动，让人偏怜。

溥伦披上外套，走到窗前环住碧瑶。她轻盈的忧郁让他心疼，诸多的猜测恼人心扉，他宁愿相信这仅仅是段鸿昇的私刑导致碧瑶暂时的沉默，无关其他。溥伦从背后拥住她，脸颊贴上她的发丝，温软话语悠然飘入耳朵，“你在想什么？”

碧瑶转身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手不肯放松一丝一毫，倔强得像个孩子。“你爱我吗？”

溥伦以为，和所有初次坠入爱情的女孩一样，碧瑶无法安置这份陌生的激情，转而把近在咫尺的幸福理解得隆重而伤感，她需要不停地询问来安抚自己悸动的心灵，恋人的言语比行动往往更容易使她满足。

“爱。”他看着她的眼睛，问：“那你爱我吗？”

同样的问题落在她身上方知难度，碧瑶微红了双颊，浮起一轮羞涩的笑，默不作答。

溥伦不放过，“我是认真的。”

“……爱。”

“有多爱？”

“……很爱。”

“可以用行动表示吗？”

碧瑶踮起脚，轻轻地在他的面颊上印了个吻。溥伦不满足，指指嘴唇，“我要这里。”

“不给。”碧瑶挣脱他的双臂，一个转身，飘扬的裙摆沾了阳光，同她的笑容一样调皮。

溥伦捉住她，轻咬耳畔，“那等回来让我给你。”

街上寒冷清洌，落光了叶子的梧桐弄寒声于梢杪，树下，一个披锦翻裘的贵妇牵着袖狗摇曳而过。扑面而来的，是轻寒如烟的白雾，没走几步，如絮烟雾便被丰满的阳光蒸发得失了踪迹。

他手里的温度伴着阳光，在她的身上敷了层柔软的暖意。碧瑶喜欢溥伦这样牵着她，两人慢慢地踱着，讲着轻巧的话题。如果是秋末，法界秋晒下的梧桐叶会沙沙脆响；现在是冬季，一抬头，满树和冽的阳光，被枝头稍尖点出斑斓耀眼的光晕。

转过几条街道就是孟神父路，今天是周日，几名女生在车夫的陪送下早早回校。碧瑶恍惚忆起某日傍晚给段依玲送书包的情形，她对女校一直怀有敬重的感觉。那些身着轻盈夏装的女生们今时换上了裁体贴合的冬装，虽依旧是蓝衣黑裙，掩不住她们灼人的青春气息。

一记巨大的钟声拖过耳际，如洪水般涌泄而来。碧瑶望去，钟楼以高昂的姿势站立在面前，音量灌入耳内，震得耳朵深处碰出疼痛感。教堂的门始终开着，几缕流彩光线支破昏暗的内堂，隐隐约约见到伫立的神像。

“你看。”溥伦拽了下碧瑶的手，收回她的视线。

教堂的侧园，一簇不知名的花儿在冷天里开得纷然如火，柔软的花瓣密如星宿，妩媚得犹如春天里绽放的淡色樱花。

“好美！”碧瑶赞道。

一丝调皮的笑容噙在唇角，溥伦望了下四周，说道：“在这儿等我。”他松开碧瑶的手，转眼的功夫攀上围栏，纵身跃入园内。

碧瑶噤声，心里弥漫过一股新奇，匆忙囊括的甜蜜伴随丝丝紧张感，串起了她的心情，让她幸福得不能言语。出于“做贼”的心虚，碧瑶迅速环顾了下周围。三两行人顾自而过，无人注意到这边的风景。园内多是常青植物，长势丰荣，匝地涌绿，隐约只听见叶子拂拢时的窸窣声。碧瑶走几步，转到园子的另一侧，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细风疾来，树叶沙沙翩舞，碧瑶拨了拨耳边吹乱的发丝。蓦地，侧旁射来的眼神惊得她一颤，碧瑶迅速而慌乱地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眸。

林静影一身素色校衣，眼神被风削得锐利无比，似有痛楚慢慢腾起，刺得碧瑶浑身不自在。碧瑶想，她是早就发现他们了，跟到这里来的。碧瑶不惯于和这个早就疏远的姐姐打招呼，她若是问候了，想必得到的也是无声冰冷的淡漠，何况林静影是拿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永远跟她有仇似的。

倒是林静影先开口，“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命令的口气令碧瑶不舒服，她反问道：“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吗？”

林静影斜睨一眼沙沙作响的园内，转向碧瑶，“我有事要单独跟你谈。”

碧瑶跟着她进了空落无人的教堂，阳光透过琉璃窗，乌沉沉地在眼前流动，林静影半个身子融入暧昧光线，光晕为她剪辑了个模糊的侧影，微暖微凉的一道光流过她的额发，一剪纸人似的苍白。

碧瑶担心溥伦找不到她会焦急，而林静影的眼里分明是憎恶她，碧瑶越发觉得兴味索然，没必要再和她谈什么，起身便想离去，“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先走了。”

也许是碧瑶清冷的态度惹怒了林静影，她忽然想顾自宣泄对碧瑶的恨意，恶狠狠地说道：“如果不是你，阿睿就不会离开我。你为什么要来这里破坏我的生活？”

碧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她也是不好惹的，火气一上来说话就带了恶意，“他为什么要离开你？莫非你对他隐瞒了什么你认为见不得人的事？”

“还不都是因为你！”林静影歇斯底里地，“要不是你从中挑拨离间，他才不会这么做，我们原来好好的！”

“我什么都没说。”

“但你做了。你就见不得我比你好，你记恨我，因为当初领养的不是你而是我！”

碧瑶惊讶于林静影自以为是的思维，她反而不想离开了，索性说道：“有这样的爹娘，我倒觉得没被领养是种幸运。你不这么认为吗？”

悬在睫毛上的泪珠滚落，碧瑶的话再次刺痛了林静影。她总是找不到同人谈话的技巧，宣泄情绪在先，与人沟通在次，很轻易就激怒自己讨厌的人，结果反为难了自己。她按捺不住因压抑而反弹的怒气，喘息着说道：“要不是你，阿睿也不会出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