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不大的审讯室在一声哐啷后越发显得小了。段睿兀自坐下,不安的情绪转为好奇,他同这位有名有地位的法界督察长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搬到台面上讲的恩怨,而这次游行,他所扮演的角色也只是参与者而已,偏单独提审他。
段睿十分不客气,“找我问什么?”
“问你知道的事。”溥伦在他对面坐下,面色清冷。
“那你问吧,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段睿玩味儿说道:“我不知道的只能表示遗憾。”
“你一定知道,”溥伦不耐烦同他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关于碧瑶。”
玩儿似的神情迅速敛去,段睿换了副端凝的眉目,他迎上溥伦的目光。溥伦的眼神晦涩莫测,似有弦外之音,他在洞察他的心思。段睿的心里似海起伏,他比对方更急切想知道有关碧瑶的消息,只是一种不服的情绪急速湮没了他原想倾吐的言语,段睿勾起一弯笑,以嘲讽的口气掩饰自己的内心,“这是私事。”
溥伦觉察出什么,回应了他的笑容,“我问的就是私事。”
“这里是谈公事的地方。”
“你违反了法纪,所以我只能在这里找你问话。”
“你想知道什么?”
“我是在码头边找到她的。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被赶出段家,以及,”溥伦盯着段睿,双眸幽深如夜色,“她背部的创伤。”
段睿不安起来,他的口气明显软了下去,“她现在在你那里?”
“是的。”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因为她没有同我说起,也许她还不愿意同人说起这段可怕的经历,而我想知道。”
“她翻了我爷爷卧室里的东西。”段睿极快地说着。他想起那天送她去码头的时候,哪里知道是这回事。那个青蓝色的瘦弱背影在回忆里被风吹成了一痕纤弱的痕迹,段睿有些痛意的自责,他低下头,嘴角挂了自嘲的笑。
“你碰过她?”
段睿猛地抬头,这个问题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你这个……”他忍住,“混蛋”两个字终究没送出口。
溥伦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缓缓地,眼里有冰在浮动。这样的表情是认真的,也是痛楚的,段睿突然萌发出一丝报复性的快感,他不想去否定,顺其言语带来的快意博口舌之争,他反问道:“是又如何?我能带她去任何地方见任何人,你能吗?”
眼明手快地,段睿哑然,他见溥伦抽出了腰际的手枪。段睿深知在这地方,他处于劣势,那缕恨意勃发,报复性使然,他继续说着:“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我们没碍着你吧?”
隐蔽在眼神深处的寒意深深地凝固,溥伦飞快地收了枪,他低声说了句:“留着你还有用。”
随之进来一个看守,把段睿带到一个单人牢房里。
这间牢房处于监狱深处,更像是一间隔离危险犯人的禁室,到处滴漏着冷水,阴郁的墙角已沁出鲜绿的苔藓。从牢门看过去,只见遥远出口处一团模糊的灯晕。段睿到底年轻,不知牢狱深浅。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溥伦公报私仇。
段睿重重击了下铁栏,“放我出去!你没权力这么做!”
回音如细线般引出又收回,隐在昏暗里的溥伦被光线勾出半个轮廓,他移动脚步,肩上的徽章折出一道光。溥伦挥动手里的棍子,叭的一声,搭在铁栏上。他的声音更为冰冷,“这里我说了算,这就是权力。”
“小人!”段睿忍无可忍,终于骂出声。
溥伦轻蔑地哼笑了声,“我要打交道的人,他也不见得是个君子。”
“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是想知道,”溥伦往出口走几步,侧壁上的灯光霜一样撒下来,照出他黑亮的眼眸,“对段鸿昇来说,是自己的孙子重要,还是别人的画重要。”
“卑鄙!”
“我只是要回自己的东西。”
夜深了,整幢洋房只有一格窗户亮着灯光,透析出窗前徐缓摇曳的一枝花影。风声在黑夜里缠绵,显得室内的灯光稍稍有些疲倦。碧瑶窝在沙发里,跷起雪白的脚,猫腰细细地在脚趾上涂上红色的蔻丹。风声紧绕耳畔,她时不时往外看一眼。今夜灯光稀疏,无由添了一鞭多情夜色,路灯下的光影,仿佛是碎剪梨花,白花花洒了一地。
远处钟声未放,应是未入子夜。碧瑶起身来到窗前,一笔细巧的牙月似乎在向人微笑,醉眼吟情。碧瑶不无担心,溥伦再晚也不会到天黑才回家,用他的话说,他是绝对不会借用私人时间来忙公事的。
正出神的时候,门打开了,一缕冷风旋进。溥伦边走边脱外套,他快速走到碧瑶跟前,随手一掷衣裳,“嘭”地扬起一股风,鼓出的风落在碧瑶的脸上,撩得她的发丝往后飘了下。
“你回来……”话没说完,一双手已抄入她的背后,非常有力地抱着她离了沙发,转入卧室。几乎是霸道地,他用整个身子压住她。积郁的情绪急切寻找宣泄的出口,压得彼此仿佛就要窒息,呼吸沉重卷过,吻狠狠地落了下来。
“我的头发……”碧瑶顺势抬起脸,带着乞求的口吻,轻唤道。
一泓青丝如泄,铺在枕边尽是晴媚春态。几缕发丝被压住,碧瑶的脸上不可抑制地显出痛苦纠结的神情,这神情似乎把溥伦从恍惚中唤醒,他熟练地拂拢她的秀发。他的手出没在泛着淡淡清香的发丝间,触觉紧紧纠缠,如同爱人的眼神。温柔不知不觉地包裹了他的掌心,手从发梢滑至颈窝,划过肩头,游离在手臂……
突然而至的沉默,以及弥漫在彼此上方的若隐若现的柔情,隔了层薄薄的影像诉说异常。疑问在碧瑶的脑海里悠然而至,她侧身问道:“你怎么了?”
碧瑶支着身,一头长发瀑布般卷落,溥伦不自觉地伸手去触摸这份柔软,他爱这感觉,柔美率真,稍带青涩的野性……他真心期望这不是假象运作的结果。这种想法是苦楚的,溥伦轻拧眉头,说道:“今天有几个学生在使馆界捣乱。”
“后来呢?”
“抓了几个,关牢里了。”溥伦侧转身,伸手探入她的衣襟,轻轻摩挲。
“严重吗?”
“小风小浪而已,几个学生能起什么破坏。”溥伦不愿意再谈论这个话题,他翻身看向天花板,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这里?”
“我说的是这房子,不喜欢我们就搬。”
碧瑶觉得这问题有点奇怪,“这房子很漂亮,我很喜欢。”
“会有更漂亮的房子。”溥伦笑笑,把住了她的手。双手沾满柔润的体温,眼神流转间已是春色分飞,他看着她,瞳仁里隐然而过的一丝晦涩,终是被郑重的言语所弥补,“等我找回那幅画,我们就回去,回巴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