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瑶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扶在她腰间的手突然加大劲度,溥伦一转身,两人的身体贴拢着旋进了里间。碧瑶惊呼,一片温热顺势贴上她的唇,绵长的一个吻,吻得她心跳似狂。溥伦吻过她的面颊,摩挲着,柔软的鼻息停留在她的耳畔,酥酥麻麻撩过皮肤,心思迷乱中,碧瑶感觉到他的长睫轻触脖颈的肌肤,同他的话一样朦胧。
“知道我现在想要什么吗?”他的笑容比他的话更邪魅。
碧瑶轻咬下唇,唇角已扬起一丝旖旎笑意。她没有避开他的眼神,回视他的目光热切,微醉,盛满热情,稍带了点年轻的青涩,她又成了那个用执着眼神捕捉他俊朗身影的大胆女孩。
溥伦就喜欢她这样看着他,不带一丝隐藏的神情明亮而倔强。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壁炉里的木块早燃成了几段,生出哑哑的浅灰。碧瑶快乐得像一个收到圣诞礼物的孩子,她陆续打开其余的包裹。
一件百合花翻领的洋装,还有一条浅碧色的旗袍。溥伦半挑的眉目,看着碧瑶欢喜的样子。忽然,他取过她手里的旗袍,说道:“着旗袍不适合你,你太年轻。”说着,拉起她的手,眉端舒展,“今晚我带你去个地方。”
暮色微妙地沦为夜色,又是入夜掌灯时分。旧时的静安寺街是舞场一条街,四周是低矮的平房,转角拔地而起的一幢大厦,门前车水马龙,衣香鬓影,穿着华丽的舞女们穿梭在冷艳的霓虹灯下,斑斓灯光勾画出她们风姿卓约的香艳身影。
这天晚上的舞场,更像是某位多金的大人物包下了整个场子,服装齐整的绅士淑女们双双携手而来,进进出出。一眼望去,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非富即贵。这样的场面,碧瑶是第一次见,她无数次地从门前路过,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够跨进这浮华的花花世界。
妆容精致的女士们以高昂的姿势互相问候,转首间,扭动疲乏的腰肢,周旋在阔佬身边……碧瑶挽着溥伦的手臂,隐约感觉迷茫,她觉得自己将会马上迷失在这个讲究背景的灯红酒绿的花场里,陌生的诱惑扑面而来,令她无从适应。碧瑶拉了下溥伦的袖子,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着:“我不会跳舞。”
溥伦一低首,贴近她,用同样轻的语调回答:“可以学,很简单的。”
能看得出来,溥伦是这风月场的熟客,擦身而过的名媛绅士们无一不驻足问候,语气或客套或轻松,如柳絮扶风,一路散过。碧瑶初次接触这样的交际场合,紧张得想扯住溥伦的袖子,碍于场面,只能挽着跟随他慢慢走。意乱神迷地,溥伦牵住她的手,顺势团握住。
和来宾互相介绍时,溥伦说:“这是我的女友。”碧瑶就势颌首微笑。他的手心很暖,这样握着,她的心就暖暖温温的。
宾客大多雍容大度,步履细缓,挺直的身躯和恰到好处的笑容浮浮沉沉拢括在斑斓灯光里。音乐起时,欢笑声飘过,男女双双搭手下了舞池。溥伦领着碧瑶混入人群,考虑到碧瑶不会跳,他带着她走到舞池边缘,在人少的地方教她踩舞步。
人人好像都在顾自沉溺,又好像很多双眼睛正盯着她看,看她笨拙生疏的样子。碧瑶窘得很,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说道:“在这里我学不好……”
溥伦笑得坏坏的,“在这里才学得快。”
“不在这里照样能学,这里有这么多人看着我呢。”
溥伦飞快扫了眼四周,逗她:“你看看,每个人都在注意自己呢。他们只看那些跳得好的。”
“那你说,这里谁跳得最好?”
“那些喜欢在舞池中央跳舞的,往往跳得不错。”
灯光打得明暗交错,照在人的面容上是一种盛行的优越神色,似乎真的没人注意到她拙劣的姿势,碧瑶本也不太在意这个,心里放开了跳,一曲下来,竟然跳得有模有样。舞蹈带给她的飞扬的感觉是碧瑶以前从未体会过的,仿佛身体每一寸肌肤都随着音符舒张开来,飘然欲飞,连额上沁出的汗珠都是舒怡的。
她快乐地笑出了声。
溥伦连连夸她:“对,就这样,很好。”
一首曲子收梢,无数舞动的腰肢挺下,妖冶的风景重又变得矜持,舞伴们或散或俩俩结伴,坐下呡一口香槟休憩。碧瑶也坐下,一角的阴影刚巧遮住了她的面容,她很开心,刚学到的舞蹈使她很有成就感,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音乐随即又跳动起来,这是一首轻快的曲子,红男绿女们相邀起身。碧瑶噙了笑,恍惚想着,这首曲的舞步会不会太难。正思量,一抹熟悉的身影轻摇进了眼帘。
黑色紧身的衣物永远是展现妖娆身段的最佳选择,即使在昏暗的夜场。段依玲穿得很得体,她似乎总是能够轻易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服饰,黑色裙摆随舞步轻举,悄悄带过一丝婀娜的风,舞衣贴体紧俏,那腰际点点若隐若现的亮片分外显眼,闪着和她耳钻同样耀眼的光点。
她以这样一个轻盈的姿势出现,傲然走过溥伦面前,期盼就此能够俘获他的视线。在感情的世界里,动心与否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忘了那晚微醉的言语。
段依玲没有注意到坐在阴暗里的碧瑶。
溥伦微然一笑,招呼道:“段小姐。”
对于女士主动的邀请,有风度的绅士都不会拒绝。溥伦起身的同时,飞快地在碧瑶耳畔咬了句,“我很快就回来。”
碧瑶有点涩意,她了解段家小姐的性情,段依玲最喜参加这样的舞会,要么是同学之间的,要么是段老爷段夫人的交际圈子,今晚遇见她不足为怪。
碧瑶低头呷了口酒,明朗的心情渐渐黯淡。
不出一会儿,一位发丝梳得一丝不苟的公子哥儿来到她面前,弯腰彬彬有礼向她发出邀舞的请求,“小姐,肯否赏脸跳一支舞?”
碧瑶有点拘谨,她实话实说,“我不太会跳。”
公子哥儿定定地看着碧瑶,确定她说的是实话后,更来了兴致,他说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非常乐意邀请您跳一曲。本人有一个优点非常突出:很有耐心。”
碧瑶被这话逗乐了,认为此人还算真诚,她答应了他的请求。
歌声摇摇落落,步伐舞落雪花的轻盈,碧瑶在人影林立的舞池里寻找溥伦的身影。
公子哥儿赞道:“小姐您的舞跳得真不错,所谓的兰心蕙质大概就是指小姐您这样的。”
碧瑶无心应承,和陌生人贴身跳舞是第一次,这样的触觉对她来说是新奇而敏感的。也许是心理作用,公子哥儿游离在她腰间的手隐约让她不适,碧瑶希望这首曲子赶快结束。
那只手开始不听话起来,抚过肩头,游在她的脊背,缓缓向下……
厌恶陡然迸发,碧瑶猛得推开他,低吼道:“你干什么?”
两人离舞池中央有点距离,停下也没有妨碍到其他人的兴致。那位公子哥儿似乎早有准备,他伸手往后抹一下油光发亮的头发,神色颇为无奈,甚至无辜,“小姐,您太敏感了,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啊!”
说着,瞥一眼四周,窜身就溜。
一阵寒凉爬上脊背,碧瑶惧怕这感觉,怕极了。不好的回忆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而来,羞辱感攀上心尖,压得她好像忍不住突然就要尖叫。
歌声依旧不紧不缓地盈入耳朵,宾客们的面色高贵而喜悦,舞动的四肢彰显他们良好的教养。碧瑶分明感到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她成了夹在繁华场里的一个尴尬而虚弱的角色,原本美好的舞会开始抛露它狰狞的面目。
她竟然变得如此敏感。
“溥伦!”碧瑶惊慌失措地喊了声。这记呼喊像是一滴湮入河面的雨水,曲声不着痕迹地没过它。
一曲舞终,溥伦在舞场的门口找到了碧瑶,冷风吹得她不住哆嗦,满面泪水,这副可怜的惨象同先前判若两人。他着实惊了一下,赶紧把外衣脱下披在她身上,揽她入怀。
“发生了什么?”
碧瑶拼命摇头。
有段日子不见,溥伦总觉得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问不表示他不在乎,他更乐意听碧瑶亲口说出来,如果她愿意。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别让我猜测。”
一个小小的念头在他脑子里跳动了一下,溥伦抵着她的额,笑她,“你不喜欢我同别的女孩子跳舞?”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怀里的温度使碧瑶逐渐安静下来,她伏在他的肩头,眼神空空地看着他背后的风景。夜深了,霓虹渐渐灭了,歌声缓过歇在楼顶的一片月,几拨人陆陆续续地从舞场出来,扭着疲累的身子钻进洋车,一派散场后的落寞。
溥伦裹紧她身上的外衣,“我们回家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