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寸头警察出了办公楼；过一道铁门，进入了中间区。

寸头警察在值班民警那里登记了，来到了接待室，给打开了门。

寸头警察带四毛进去。

挺大的一间室，里面空无一人。

寸头警察看了下表，让四毛坐着等一会儿。

四毛给寸头警察发了一根烟——他多了一根心眼，中午在街上买了一包烟，将自己所剩半包的猴王烟留着。

四毛的心情有些紧张，盼望着，等待着二虎出现在开着的门口。

近五点钟，却听到斜对面一间房门有开锁声——与他刚进的那扇门就象学校教室的前后门一样。

那门开了，一名警察带着一名犯人进来了。

四毛激动地站了起来。

那犯人穿着蓝底白道的囚服，短短的发茬，并没有戴手铐，面无表情。

虽八年未见，四毛略一端祥，就认出来了，激动地叫道：“二虎——哥！”

就上前走。

那狱警才伸手没说话，寸头警察就叫了起来：“就坐下！”

四毛止住了步，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狱警说：“一个小时的会面时间，到六点钟。”

他向寸头警察微笑着点了下头；寸头警察在这个角的椅子上坐着，他则对角背着手站着。

刘二虎不紧不慢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在四毛对面隔桌坐了下来。

四毛激动地又叫了一声：“二虎哥！”

记忆中二虎原是圆脸，嘴角老带着一丝坏坏的笑，一双眼睛给人印象很深——明亮亮，闪着机灵劲儿；现在则有些似长脸了，眼神冷淡。

四毛不解，兄弟两个这么多年不见了，既使二虎不象自己这样心情激动，至少也不该这么平静啊——可以说很冷漠呢。

其实二虎也认出了四毛——本来从煤矿收工回来，管教已告诉了他、说他弟弟刘四毛来看他——虽说四毛不论个头、气质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但说不明白的那种精神气，还是让二虎很快就认出了他。

“二虎哥，这些年你在这里还好吗？”四毛关切地问。

二虎双手搁在桌上，交叉着手，眼皮都没抬：“跑来干什么？”

四毛没想到二虎竟这样冷淡，在心里分析着他这样的原因，嘴里说：“二哥，你知道咱家的情况，穷，爸想看你没有钱；其实他和额、大虎、三虎都很想你——”

四毛分析二虎冷漠的原因，一种可能是在监狱里吃了苦受了罪；另一种就是怪家人这些年来不来看望他。

“家里穷，两毛钱的邮票都买不起？”刘二虎冷漠揶揄地道：“是等邮票可回到八分钱吧？”

是第二种原因。刘二虎自转入内蒙的监狱后，就给家里写了一封信；然后并没有收到家里的回信。

第一年刘二虎好好劳动、积极表现——他不想死，他还年轻、才十八岁。

到第二年他被改为无期。

无期改为有期很难。再累再苦他都不怕——因为如果坐一辈子牢，还不如被一枪崩了的好。他用自己的聪明尽量跟管教搞好关系——虽然身上并无钱来更好周营。后终因在一次劳改工厂发生的火灾中勇于抢救国家财产，被减刑为有期徒刑二十一年——他现在穿得是长衣囚服，四毛看不见他胳膊上被火烧留下的疤痕。

不过给刘二虎减刑到二十一年有期徒刑，因立功算是很可以的了——因为他不是从无期开始的、是从判死缓开始减下来的；法律明确规定，从死缓减刑下来的，实际服刑期最少不得少于十五年。

可后来，每周周都看见同监舍的犯人收到家里的来信，捧着或脸上带着笑、眼眶却红红；或嘴唇哆嗦、偷偷用衣袖抹去盈满眼眶的泪水。每月月都看见别人轮番被管教叫出去会见家人。刘二虎的心态也渐渐发生了变化，就象被封在瓶里投入海里的那个魔鬼，想，如果今年家里人能写信或看望额，额哪怕拼死也要表现好立功减刑、争取早日回家；到第二年，又想如果今年家人能来看额，额如何如何。然而过了一年又一年，他由失望变成绝望；还有每天可看半小时的《新闻联播》，从里面看到外面的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心态变了，想法也就消极起来了，想自己就是立天大的功，最少也要在监狱里呆十五年，到时怕跟原始人走进大城市一样，早与这个社会脱了节；再加上他后期表现一般——也并不是消极，被从监狱工厂调到了煤矿组——连学个最起码的印刷本子的技术都不能了。

正因为从《新闻联播》中看到外面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刘二虎才更对家人冷漠起来——大虎应该都出狱了，家里算上刘爱民，四个壮劳力，现在这么好的形势，就算一个人当不了万元户、四个人加起来还凑不起个万元户？竟都凑不齐一个路费吗？

四毛分析到了二虎的心理，他决定不欺骗二虎、不给自己、大虎、三虎涂脂抹粉，将这些年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

四毛说：“二虎哥，额不给额们弟兄几个找理由，额给你把这些年来的额们所做的原原本本告诉你——”

他开始讲起来。

刘二虎脸色冷漠地听着，听到前面的时候，仍面无表情、甚至还冷笑了一下；听到刘爱民死了，他的神色动容了一下，特别是听到由于无钱、刘爱民还是村里人给捐得钱埋葬。

然后他又恢复了“冷漠”，直到听到三虎受刺激变疯，才又一次动容。

四毛讲着，刘二虎举手。

背着手的狱警：“什么事？”

刘二虎站了起来：“报告管教，我想抽根烟。”

背着手的狱警沉吟一下：“今天是国庆节期间，特允许你抽一支。”

刘二虎：“谢谢管教！”

他又坐了下来，但看样子是没有烟；四毛的香烟和打火机留在了寸头警察的办公室；他回头恳求地看了一眼寸头警察。

寸头警察站了起来，走过来，将自己的香烟和打火机放到了桌子上。

刘二虎抽出了一根，四毛拿起打火机，替他点着。

四毛放下了打火机，继续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