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殿宇悬在空寂的世界之中。

氤氲的雾气将四周石阶照映得若隐若现。

石阶上隐约可见不时有黑色人影穿行，却从一处云雾中出现，没入另一处云雾中消失不见。

断裂的石桥和残缺的长亭似垃圾一般丢弃在整个世界各处。

让此地仿若一场大战后的废墟，显得混乱不堪。

唯有那白色殿宇正门前的巨大牌匾上烙印着三个赤金色的大字带着些许生机——百草堂。

是和此地光景完全不相称的名字。

却见一道金袍身影从门内走处，未走几步便转身朝着门内的方向微微拱手。

此人看上去有三十多岁模样，一头黑发仅仅贴着耳朵，倒是给人印象大相径庭。

他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双眸中是深邃的蓝色。

“灵小友，本帝日后再来叨扰……还望灵小友莫要自误。”

“您家大业大，又怎的看上了我的百草堂！”从门内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还是另请高明吧，我不过是一介谪仙，可参与不了你的大计！若是您当真想要一些实惠，倒不如和我做个生意——但想让我给你做白工拉拢我，那是想也别想！”

“本帝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你的愿望——本帝也清楚，若是本帝事成，你的愿望自然可以实现。”

那金袍中年人傲然道。

虽然一身的傲气，却偏偏给人一种自然的感觉。

仿佛此人本就应该如此。

甚至看上一眼便有一种俯身下跪的冲动。

“百草堂除了我之外不属于任何人！”

门内的稚嫩声音的主人有些烦躁了。

霎时整片空间都在这句话下轻微颤抖。

原本纯白的氤氲世界，却渐渐地变得暗淡。

仿佛是在催促着送客。

而那金袍中年人也不恼。

只是摇了摇头，脸上笑容依旧。

“既然如此，本帝便走了——大禹天朝的朝堂，可是永远为灵小友打开的。”

“慢走不送！”

金袍中年人向后退了一步。

却见他的身形迅速变得暗淡，在最后一步落下的瞬间，终于完全消失了踪迹。

而直到此时，才听见这白色殿宇中传来一声不甘的怒吼。

“姬天命，你这混蛋！”

“灵大掌柜，不管怎么说那可是黄天转世……这么直白地骂他不好吧？要是被人家听见了那可是得遭天谴的。”从殿宇之内再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虽然说得颇为严肃，但言语中却带着些许俏皮，颇为轻慢，“再说你为何不先答应了他？”

“若是答应了他才是找死！”

稚嫩的声音一口回绝。

冷笑着继续道。

“不管如何我也是仙界出身，更何况以后我是要回仙界的，若是此时答应了那姬天命，我定然不能再回仙界了。”

“这么说好像还有些道理，若是你不能回仙界……一统三界的愿望岂不是落空了？哦不对，好像已经落空了，灵大掌柜其实也不用太在意这些细节。”

“所以我们得脚踏实地！”

殿宇之中终于传来一声怒喝。

里边昏暗的打点稍稍变得明亮了一些。

一袭白袍穿在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少年身上。

而少年正坐在大殿正前方的石椅上，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面颊，看上去有些颓废。

这石椅通体雪白，光是看上一眼便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忍受的寒气。

石椅的一侧扶手坐着一道红色身影。

却是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子。

那女子倒也不客气，翘着二郎腿，脚尖在虚空中晃着圈。

虽然有些不雅观，但椅子上的少年却对此熟视无睹，显然是已经习惯了。

“我曾经见过仙帝出手，自然知晓仙帝的手段——古籍记载苍天将黄天打败，而仙帝是苍天化身，姬天命也是那黄天转世，两人的地位身份其实差不多，我又何必在这两个人之间掺和。若是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一统三界。”

“那灵大掌柜……我们现在谈什么？”

一侧女子目光睥睨着他。

让少年尴尬地将头低了下去。

似乎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吧。

谁让他这些年来没有什么显著的成果呢。

不过那姬天命……

却是已经纠缠了他足足七千年。

从他刻意地留下此地传说，与世间众生结缘开始，对方便每隔几日就要来拜访这里。

可惜少年每次想到那个人，心里就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厌恶的感觉。

那种莫名的情绪也不知是从何而来，所以他也只能本能地拒绝对方拜访——在人间的谪仙多得是，少他一个也不少啊。

大禹天朝。

是那位姬天命雷厉风行地耗费区区三百年建立起来的国度。

从一方小国开始，到如今兼并海内，席卷八荒。

俨然是将这人间再一次统一在了一起——就如他的前世那般。

不论是人、妖还是其余生灵，皆有法度制衡。

就连这些年来一直待在洞天里鲜有外出的灵九朱都生怕哪一天这位大爷发疯，指着此地嚷嚷着此地也是他大禹天朝地界。

……

“灵九朱，你清醒一点啊！”

赤霞不断捶打着灵九朱的肩膀。

由于灵九朱身材幼小的缘故，每打一次他的触觉都要比成年的凡人敏感数倍。

但他此时只能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啊灵九朱，你不愿加入大禹天朝我能理解，但有钱不赚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瞧瞧这百草堂洞天，因为你的喜好已经翻修了差不多三百多遍啦！那些材料都是花的我们的钱啊！”赤霞惨叫着，双眸中甚至变得通红。

但灵九朱仍然一言不发。

他心里也在后悔，但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多年的积蓄已经见底。

再这般下去，怕是吃顿饭都难。

仙若是不吃饭确实不会死，但不吃饭会饿却是真的。

这些年来一直在接受一些修道门派的补给，所以也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只是如今情况又有些不同。

因为那大禹天朝……

“别再纠结那些东西了，我们真的得谈一谈——”

“让我好好想想，计划一下……”

灵九朱的话还未说完。

却听殿宇之外传来一声惊呼。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而且还有细碎的脚步声——似乎也不是一个人。

因为这方洞天是灵九朱炼化，所以对于洞天内发生的一切，他都会有所感应。

奇怪，这里除了赤霞以外似乎没有女人啊？

而且通往这里的入口应该都暂时封闭了。

那些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他茫然地站起身子。

却被身侧赤霞抓准了机会，猛地抱了起来，尖锐的叫声在耳旁呐喊。

“灵九朱，快去给我赚钱啊！”

“啊疼疼疼……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有人来了！”

灵九朱奋力挣扎着。

“这儿除了你和我还有谁会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告诉你！除非你发誓马上滚出去赚钱，要不然我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赤霞所言句句都是真实。

她拥有灵九朱从前所有的记忆，一些弱点自然也知晓。

但灵九朱却只顾着自语。

“真的有人来了，快点放我下来啊！”

“有人？你倒是让他吱一声啊。”赤霞一把将灵九朱按倒在椅子上，一脚踩在他腿上，“你倒是再叫啊，叫再响也没有人——”

“那……那个……”

细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大殿之外。

这一瞬间，整个天地似乎都变得分外寂静。

赤霞的动作止住，有些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殿宇正门的方向。

外边的光有些刺眼。

但他还是看得分明。

在外面站着三个人，正茫然地看着他们。

“请……请问这里是玄明谷吗？”

“不是！”赤霞回答得很干脆。

“哦……原来不是啊。”外边的一人脸上露出些许失落，但还是面色绯红地朝着大殿里边欠身，“那个，打扰两位大仙了，我们这便……”

“等等，别走！”被压在下边的灵九朱突然大叫。

“大……大仙还有什么事吗？”回话的人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急得眸子里都要渗出一丝泪水出来。

浑身都在发抖。

“我……我们不是故意来这里的，我们只是想找玄明谷，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

“那些一会儿再说——松手，快松手啊，还让不让我赚钱了！”

好不容易摆脱了赤霞的束缚，灵九朱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似乎一时半刻还缓不过劲来。

但他仍旧目光灼灼地看着远处的三人，脸上带着平日里一如既往的笑容。

“从你们进来的那一瞬间开始，便已经证明了一件事情——你们和我有缘分啊。”

歇了一会儿，便站直了身子，朝着大殿之外走去。

而大殿之外的三人却是分毫不敢动弹，这方天地间似乎存在了某种束缚，让三人动弹不得。

只能看着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少年徐徐走来。

那双澄澈的眸子里，仿佛藏着深渊。

不可见，不能见，一旦见了，便是永世沉沦。

稚嫩的声音回荡在三人耳中。

“众生皆苦，至死方空，唯有缘者，入此门中。此处是百草堂，有缘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