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步入这窄小的门扉的时候，灵九朱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阴地。
这还是他在凡间第一次遇到阴地。
如今是夜里，已经能够感觉到从地底不断翻涌上来的强烈阴冷气息。
就仿佛踩在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上，宛若当初的瀚海。
只不过这一次那种寒意直接穿透了肉体，直接落在灵魂深处。
实在是难以想象居然还会有凡人愿意住在这种地方。
但也不知道为何，白天的时候还觉得这里只是很普通的阴地，但到了夜里——却总觉得此处有些怪异。
“穆世林是我的祖父。”就在这时，穆然已经转身朝灵九朱两人讲了起来，只是大多数时候的目光都落在灵九朱身侧的赤霞身上，对此灵九朱已经是见怪不怪，“当年我祖父也是厉害的人，可是亲眼见了当时的皇帝的！”
说到这里，穆然的脸上还有些激动。
只是被问及之后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却是不免一声叹息。
情绪也低落了下来。
指着不远处堆在角落里的那块匾额继续道。
“可惜家道中落，就算祖父如今还在世上也是入不敷出，只能搬来这里住了。”
“搬来这里住？”
灵九朱有些诧异。
此处莫非不是穆世林原本的居所？
“说来惭愧，原本在郊外还有一处宅邸，可惜如今也被贱卖……只能蜗居在这祖宅里了。”
“原来如此。”
灵九朱颔首，只是心里仍旧有许多的疑惑。
不远处和一些杂物堆积在一起的匾额看上去仍旧是十分不起眼。
就算穆然手里拿着灯烛，其实也并没有将四周照得特别清晰。
走道两侧也只是堪堪留出来一条可以供人走路的小径而已。
踩在古旧的石阶一路往上走，两人在穆然的带领下终于来到了这狭小宅邸的二层。
而灵九朱也总算是对着房子的构造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直到此时他才猛然回想起来，自己曾经来过这里——就在当年，那穆世林画完江山社稷图的最后一笔的时候，他来见过穆世林，便是在这里！
只是当时此处方元数十里都是穆世林住的地方。
谁也没料到曾经将此地囊括的堂堂穆家，居然只剩下了那么小的一块地方。
“说起来，穆老先生还健在的话，这穆家也不会如此衰落下去吧？”
“这个嘛……实在是家父早年欠下巨款，如今还得靠我们爷孙两个还债，这剩下来的钱自己过活都堪忧，要是还想着复兴家里，也实在是痴人说梦了一些。”穆然面色有变，但还是带着灵九朱两人走到一间房间的门口，指着那房间便道，“这里便是祖父的房间了，还请两位在此稍待，我先去看看祖父有没有休息。”
言罢，便伸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传来任何人的声音，但穆然仿佛是听见了什么似的，微微点了点头，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便闪身步入其中。
外边也只剩下了灵九朱与赤霞两人。
而光线也完全地暗淡了下来，四周只剩下一片黑暗。
反倒是面前的房间里亮了起来。
“这地方还真是阴森。”赤霞抱着自己的双臂，皱着眉头，环视四周，虽然也看不见什么东西，“感觉就像在阴间——你说阴间会不会也和这里一样？除了那小子手里的烛火就没见到一点带光的！”
“虽然没去过阴间，不过大抵不是这般模样吧。”
灵九朱轻笑。
虽然四周都是黑暗，但他的眼中一切却是格外清晰。
这地方是一个狭窄的小厅，两侧分别有四扇门户，分别通往四个房间。
正中央摆放着似乎是一尊石像，石像的前边还放着一个供桌，上面插着没有点燃的三根香。
石像没有面孔，却是三头六臂，每一只手里都紧握着一种农具。
这是凡人从很久以前便开始供奉的财神。
过去凡人以农业发迹，认为掌管财运的神灵应当掌握所有农具，便自说自话地建造了如此模样的一尊石像。
而这传统也很自然地流传到了现在。
“当真？”
“起码阴间可不会有财神。”灵九朱指了指前边不远处的石像。
两人正这般嬉闹，却听面前的房间里忽地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而后里边也开始传来一人踱步的声音。
当穆然重新探出头来的时候，却发现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丝细密的汗水。
方才似乎是做了什么一般，十分劳累的样子。
但还是朝着灵九朱两人微微欠身，大笑一声。
“祖父同意你们见面了，好在我回来得早，祖父还没有睡下。”
“可是……罢了，没什么。”灵九朱还想说些什么，但忽地见到房间里烛火晃动之下，照映出一个人的模样，便没有继续说下去，“那麻烦你了。”
“不过我祖父有些奇怪，他不喜欢被陌生人见到，也不希望看到陌生人，所以……能否请二位就站在门口候着，祖父会直接与二位聊聊的——不过可千万别占据太长时间，毕竟这天色也是挺晚的，我们还得休息去呢。”
不能被人见到，也不愿看见别人？
灵九朱并没有多问，只是点头。
“既然如此，我们便站在外面——不过还请把这门开大一些。”
“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穆然将门开大了一些，灵九朱正见到了这门后房间的全景。
是一间很普通的房间。
简陋的竹制小床以白色纱布笼罩着，可以隐约见到白纱后边晃晃悠悠地坐着一道苍老的身影。
虽然距离有些远，但仍旧能听见白纱后那道身影轻微的咳嗽声。
门扉打开伴随的咯吱声响止住，苍老的声音随之而来。
说得过分一些，就仿佛是半死之人弥留之际的感觉有气无力。
“听说你们在寻老夫……不知所为何事？”
“穆老先生，我与穆老先生有些关系，是穆老先生的故人……”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好，便停顿了些许，回身看了一眼身侧的穆然继续道，“故人之后，知晓了穆老先生如今就住在这里，便想着来这里看看。”
“嘿嘿，小娃子人小这心可不小，难得你还有些孝心……不过老夫如今也是半只脚进了棺材，当年的事情也大多记不大清楚了……看在你小子的份上，这些日子老夫便给你做一幅画，七天之后来取罢！也算了却老夫曾经的一些念想，唉……”
这老人家曾经的念想是什么，灵九朱并没有多少兴趣。
他反倒是看着那白纱后的身影，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容。
“穆老先生可记得，当年草堂的灵大夫？”
“那么久的事情了，谁还记得清楚！”苍老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了些许生气，只是随之而来的剧烈咳嗽声又让白纱后的身影躺倒在了床上，虚弱地继续道，“走罢，时候也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我们便告辞了。”
灵九朱微微欠身，又自顾自地低声呢喃着。
“我还会来的。”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灵九朱！”身侧的赤霞似乎对这一切很不满意。
只是穆然已经手里提着灯烛，一脸憨笑地为两人在前面引路。
显然也是不愿灵九朱继续留在这里。
“实在是抱歉啊两位，祖父的脾气便是如此。”
一路上那穆然一直在对赤霞道歉。
腰间挂着的袋子里发出一阵金铁碰撞的响声，让人难免将注意力落在那袋子上。
一晃一晃的，分外惹眼。
一直到将两人送至门口，才将手里的灯烛藏在身侧。
“我便不送二位了，既然是祖父的旧识，日后若是有要事的话，也可以来这里坐坐。”
“多谢了。”
灵九朱心里暗自叹息。
言外之意便是，若是没有要事的话就不要来了。
就算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也不过是坐坐——最后能不能办成事情，还是两说。
“不，不客气的，欢迎再来。”
穆然忽地想起了什么，一摸腰间的袋子，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兴奋起来。
匆忙关上了门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