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新民号”,陈济仁和阿虎逆流而上,前往重庆。
史料记载,民国时期,四川盆地盆西平原区,成都是重要的药材物流输出地之一,药材流向四川省外的湘潭、定州、樟树、香港、潮州、上海、杭州、昆明等地。
在这一地区,成都市有大量药材输往省内外。
1937年(抗战前)的数据是,成都全年有川芎约40000斤、泽泻约90000斤销行湘潭、定州、樟树,贝母约14500斤行销香港、潮州、上海,虫草约500斤行销上海。
四川盆地盆中丘陵区,重庆是重要的药材集散中心之一。
而在当时的整个中国西部,重庆也是最大的药材物流集散地,“川药贸易门户,各种药材交易,咸集中于此”,盆中丘陵区北路、中路、南路药材物流总汇于重庆,再行出口。
重庆药材物流来源分布于广泛,分布于川北、川南、川东部分地方。
抗战前药材物流线路,总汇于重庆出川、出国。
水路有:一是青海、川西北高原区药材汇集灌县(今都江堰),灌县沿岷江、川江汇于重庆;
二是甘肃、川西北高原区、川北药材沿涪江,经过合川沿嘉陵江汇于重庆;
三是甘肃、川北药材沿嘉陵江正流,经过合川达重庆;
四是渠县药材沿渠江,经合川沿嘉陵江汇于重庆;
五是滇黔、岷江上游药材,经宜宾沿川江达重庆;
六是雅属药材积聚雅安后,沿岷江、川江运达重庆;
七是川东南、下江部分沿江城市药材运达重庆;
八是鄂西、盆周山地东部,及东南边区等地药材运达万县出口。
抗战爆发后,盆周山地东南边区、南部边区部分地方药材,及在万县积聚的药材改运重庆。
所以,陈济仁说“解决问题,必须从源头解决”,来到重庆,道理正在于此。
…………
乘坐“新民号”,给陈济仁印象最深的,是民生公司管理的完善,以及整首船的干净整洁。
史料记载,著名女学者陈衡哲和丈夫任鸿隽入川时乘“民权轮”和“民俗轮”,她在《川行琐记》中说:“我们坐在里面,都感到一种自尊的舒适——这是一艘完全由中国人自己经营的船呀!”
当时一位在外地求学的四川大学生谈到民生轮船说:“票价不高,学生又有折扣,伙食有五样菜,船员、茶房对人客气,行李安全,设备好,夏天可以洗澡,没有阶级之分,通舱客可以到官舱去玩。”
胡风和家人在战乱时的1938年11月入川,虽然正值最紧张的宜昌大撤退时,但他乘坐的“民本轮”,有着雪白的床单、枕头、整洁安静的船舱,处处都让他惊讶:
“在这里只要不出房门,不走下去,就仍和太平年月的出门旅行差不多”。训练有素、礼貌而且不收小费的年轻服务员更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陈济仁的感觉,也大致相同。
第一点,这完全是中国人自己的船,船上的中国人谈起这件事时,都毫不掩饰自己的自豪感。
第二点,在出发之前,和很多人一样,陈济仁以为乘坐了几百人的“新民号”,肯定是又脏又乱又差,但上船后陈济仁发现,所有一切的干净程度都超乎想象。
一路逆流而上,一路风光秀美,因为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游长江,陈济仁深深地被大好河山吸引。
在陈济仁深知,此次自己和阿虎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到重庆,显然不是游览和观光,自己也没有心思去游览和观光。
“少东家,我总感觉这船上一直有人在盯着我们,你感觉到了吗?”阿虎问陈济仁。
“我还真没留意。阿虎,是不是我娘还有少英一直给你唠叨,你太紧张了?”陈济仁问阿虎。
“不是的少东家,我一直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只是不确定是谁在盯着。”阿虎装作在看风景的时候,电一样的眼神,扫过甲板上同样在看热闹的人群。
“少东家,你先别回头,我让你看你再看。我总觉得,右边二楼甲板上那个一直戴着帽子,蒙着面纱的女人,在盯着我们。”阿虎语气坚定地告诉陈济仁。
等阿虎扭过头,告诉陈济仁可以看的时候,陈济仁回头看向二楼加班,但当他扭头看时,那位女人显然已经有所察觉,一转身往后走去。
“少东家,真不是我神经紧张。好歹我也在街面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点警觉性我还是有的。”阿虎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的意思是说,除了这位女人,这船上还有人在盯着我们?”陈济仁问。
“是的少东家,我觉得至少有三个人。”阿虎正色道。
“这船上管理这么规范,保安随时都在巡逻维持秩序,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吧。”陈济仁安慰阿虎。
“还有就是,如果确实有人在盯着我们,我们平时多小心一些就是。”陈济仁最后说。
在船上的日子,阿虎时刻紧跟陈济仁身边,倒也一直没有事情发生。
一路无话,陈济仁和阿虎顺利抵达重庆。
…………
“新民号”好不容易到达了重庆,船上的人无不欢呼雀跃。
但还没有出码头,陈济仁和阿虎便遇到了一个状况。
原来,船靠岸时,一众重庆棒棒们便蜂拥而至:“先生,小姐,需要挑行李吗?”
有人很快物色好人选,谈好了价钱,有人还在磨磨唧唧地给棒棒们砍价。
这时候,一位棒棒挑着两个看起来非常沉重的箱子,从船上走下来,但临下船时,一个小孩却挣脱了亲人的手,扭头往上走,嚷嚷着找“娘亲”。
这位棒棒为了不碰到孩子,只得拧身往一边腾挪,但就是在这腾挪的工夫,这位棒棒一家踏空,左脚重重地崴了一下,两个沉重的箱子也滚到了台阶下。
“我日你仙人板板!格老子请你挑箱子,你龟儿子给老子摔起地上!哈麻批还说自己走得稳,哈儿快给我捡箱子去!”
箱子的主人一口气骂了很多难听的重庆话。
但这位棒棒却蹲在地上只顾着“哎呀”,众人一般,原来这棒棒的左脚完全崴到变形,脚掌崴到了脚跟的位置!
“老子今天真妈卖批的晦气!”箱子的主人看也不看这位棒棒,又在人群里找别的棒棒,帮他挑箱子去了。
陈济仁一看这位棒棒伤的如此严重,顿时生了怜悯之心。
他招呼阿虎停步,来到这位棒棒面前。
“这位老兄,我是一位中医先生,你把鞋子脱掉,让我看看伤势。”陈济仁和蔼地对这位棒棒说。
那棒棒龇牙咧嘴,看陈济仁一身富贵人家的打扮,苦笑了一下,顺手脱掉了左脚的鞋子。
陈济仁在这位棒棒伸脚的当口,顺势只一拧这位棒棒前后变形的脚,咔的一声,这位棒棒的脚,竟完全复位!
这位棒棒“呀”一声还未反应过来,竟发现自己的脚神奇地好了!
围观的人都发出一声惊呼!“太神奇了!这拧一下就好了!”众人纷纷赞叹。
“谢谢这位先生!谢谢您!”这位棒棒蹲下来便准备磕头。
“使不得老兄!”陈济仁赶忙搀起这位棒棒。
“这两天就不要再出来干活了,免得这脚红肿。你去药房拿点跌打药酒擦一擦,两天就好了。”陈济仁告诉这位棒棒。
这位棒棒千恩万谢,踮起脚慢慢走远了。
人群中,那个一直戴着帽子,蒙着面纱的女人,一直在盯着陈济仁。
等阿虎看向她时,这位女人在两个年轻人的簇拥下,消失在人群中。
…………
找到酒店住下后,陈济仁和阿虎简单洗漱,便去街面上寻找药材行。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陈济仁深深懂得这个道理。
来重庆前,陈济仁委托周福海,提前找人打听到药材行的具体方位,所以,陈济仁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这些药材行。
事实上,民国时期,在重庆的物资集散中,中药材属于大宗交易。
因为本地及外地药材货源充足,使重庆成为西部药材批发中心,药帮云集。
清末民初,本埠有江西临帮、广东广帮、浙江浙帮、河南淮帮、陕西陕帮、湖北汉口帮和本地的川帮,统称“药七帮”。经过激烈商战,川帮力克外省各帮,确立了霸主地位。
在经济杠杆作用下,当时重庆药材市场发育很是健全,形成完整的产业链。
上家是贩运商,下家由咀片铺、择药铺、字号、药栈、批发商、中医院组成。
咀片铺有仁济、庆余堂、天元堂、熊长泰、炳泰堂等。
择药铺有锡祺生、裕盛昌、德盛荣、全盛昌、兴盛荣、同福源等。
由择药铺发展成字号的,有自立成、义和源、阿福源、裕盛昌、德盛等。
药栈有惠泰永、谦泰隆、正泰和、衡丰泰等。
批发商有大道生、福源长、聚义长、祥源、同义长、怡生活、大川源等。
以上这些商家总数300家左右,盛极一时。
为方便装卸药材,药帮店铺主要分布在长江边储奇门、羊子坝、人和湾、金紫门一带。
白天货船如蚁,帆樯遮天;入夜笙歌不绝,通宵达旦。
重庆的药材帮,也有着和杭州的药材帮、药材行一样严密的组织。
据记载,1929年,市药草研究会成立,开展科研,负责人许桂林。
1931年,重庆市市国药业公会成立,首任主席许锡之,在鱼市口桐君阁药铺办公。
而重庆药材帮平日议事之处,在储奇门附近茶馆内。
每天上午,各家派出得力管事到场,指导定价,调剂余缺,拆借头寸。
但陈济仁和阿虎简单问询后发现,此次药材“上游”断供,更多和一场大火有关。
1930年8月25日,储奇门发生大火灾,波及周围三四华里,受灾民众逾万家。
药材帮损失惨重,上书军阀刘湘,请求减免税赋。
函中写道:“焚尽药材之精华,因之彼此牵连,药业全趋停顿,以债务而倒闭者日必数起。”
至此,陈济仁终于明白重庆“上游”断供的原因。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陈济仁和阿虎遍寻咀片铺、择药铺、字号、药栈,得到的消息很是一致,因为储奇门大火,现在重庆不少药店、中医院的不少药材,都是紧缺!
就在陈济仁一脸严肃地从一家药栈走出时,阿虎对陈济仁轻声耳语:
“少东家,我刚才又看见船上那个戴面纱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