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南倚凤凰山,西临西湖。
只因大武宋皇宫独占了南部凤凰山,整座城市街区便分布在北边。
城内以南北向的御街为主干道,同时还有四条与御街走向相似的道路,分布在左右。
许多达官贵戚的府邸,就设在御街旁第二条东大街上。
唯有一个偌大的府邸,坐落在第三条大街。
八扇红漆的大门上,钉着碗口大小的金黄色铜钉,旁边蹲着两座巨大的石狮,石狮面目表情尽不相同,却惟妙惟肖,给人一种威严肃穆的感觉。
府邸门楣上挂着三个大字:太师府。
这就是当朝右相、太师韩侂胄的府邸。
此时可容四辆马车并排前行的东三大街上,停满了轿子和马车,数量虽多,却是井然有序,都是来拜会韩太师,有事相求的人,自然都知道太师府的规矩。
史岩鹤此时坐在自家轿子上,随着轿子上下起伏,不禁有些倦意,正打算假寐片刻,轿子却停了下来。
只听管家史诚在外面低声道:“老爷,太师府到了,只是前面过不去,须得您移步。”
刚刚闭上眼睛的史岩鹤暗叹了口气,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伸手将轿子围帘掀开。
才探出头来,一阵冷风迎面吹过,使得他不禁打了冷颤,此时正是初秋,连着下了十来天的绵雨,气温骤降了不少。
不过冷冽的风,也将他刚刚兴起的倦意吹得烟消云散,看着眼前宛若闹市的太师府门口,他微微抬了抬手,史诚鞠了一躬,便走在前面带路。
主仆两人在众多轿子中穿行,往太师府行去。
期间遇见相熟之人,也都是拱拱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均不多言。
正待史岩鹤低头走路,隐约见到前面有人相向而来,此处官轿甚多,容不下两人同行。
史岩鹤身性谨慎,便停下脚步,带着管家往中间空隙退让了一步,打算让对面的人先过,自己再走。
不想前面那人也停下了脚步,低声问道:“前面可是同叔?”
史岩鹤闻言抬起头来,只见前面一个中年书生,脸颊留有两缕胡须,神情俊朗,眉眼间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到底是何人。
于是他面带微笑,道:“在下正是史岩鹤,不知阁下是……”
那中年人见他没有认出自己,也是毫不在意,微笑道:“在下赵汝述,字明可……”
史岩鹤顿时‘呀’的一声,急忙拱手道:“恕在下眼拙,竟一眼没有认出明可兄。”
这位赵汝述乃是太宗八世孙,虽是宗室,却跟赵汝愚相比,权势与名声均不及其万分之一。
赵汝述一脸和气,直白道:“同叔若是打算拜会太师,我劝你还是早早回家。”
史岩鹤心中一惊,急忙问道:“明可是何意?”
赵汝述淡定的说道:“在下便是刚刚从太师府出来,太师现在一心想着北伐,却是大错特错,这艘船好上不好下呀!”
史岩鹤一时捉摸不定赵汝述的意思,便举手一拱,道:“在下愚钝,请明可明言。”
赵汝述微微一笑,道:“同叔好文笔,一本‘论赵汝愚十大罪状’,便将其打发至永州……”
史岩鹤记得他是宗室,立即惊道:“明可莫要乱说!!”
“同叔莫慌,我与那人只是同姓而已,并无交情,再说他若不倒台,我等姓赵之人,哪有出头之日??”
赵汝述见史岩鹤神情大变,立即摇手说道:“你我才是同路人,若是不弃,你出太师府之后,可到醉剑楼一叙,我到时恭候大驾。”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了。
史岩鹤一直目送赵汝述离开后,才长出一口气,往前指了指,便带着史诚继续往太师府而去。
片刻间就来到府邸门口,一队襟红甲亮的士兵腰挎单刀,手握红缨长枪目不转睛的守立在石阶上,队伍前面站着个浓眉大眼的禁军都官。
自从赵汝愚病死的消息在临安府传开后,民间群情激动,太武学院的学子更是发起静坐,前些日,更有一伙偏激的江湖草莽,趁韩侂胄安抚太武学子时,在皇宫大殿前行刺于他。
这次行刺,虽未伤到韩太师半分,但却激怒了如今皇帝宁宗,他下诏殿前司,要求严查行凶歹徒外,更要绝对负责韩太师安全。
其实谁都知道,当朝韩太师乃是韩琦大将军之曾孙。
昔日,西夏立国之际,与大武宋爆发第一次全面战争时,人称赣叟老人的韩琦大将军凭借家传绝学:‘七星剑典’,一剑在手,中军帐旗所指之处,西夏大军无不溃败,十万大军竟无人能抵挡其兵锋。
最后,西夏只得签订“庆历和议”,这次平等和议,换得了宋夏将近半个世纪的和平。
韩太师作为嫡长孙,自幼便是习得七星剑典。
据说他四十岁时,在江湖中使剑高手里面,他能排进前十名,只是位高权重后,已无人再有缘见他亲手使剑了。
更何况,他身后一直跟着一个韩错。
韩错乃韩府家仆,自幼与韩太师一起习剑,专门用来喂招,此人沉默寡言,一生只做两件事,一件就是练剑,另一件就是保卫韩太师的安全。
所以明眼人都知晓,想要刺杀韩太师,简直比登天还难,那次刺杀基本没有什么效果。
据说连韩错都没出手,刺客便全部被灭杀,只是君命难为,殿前司仍然奉诏派来禁军守卫太师府。
此时两人都停住了脚步,史岩鹤站立在太师府旁那只巨大的石狮前,负手而立,等待史诚前去递上名刺。
史诚多次随行前来太师府,故而对前面的禁军都官已经熟络,快步走上前去,作揖道:“今日又是秦都头当值,真是辛苦了,此次是我家老爷前来拜见韩太师”,说话间就将名刺递了上去。
那姓秦的禁军都头手握军刀刀把,却不答话,倒是从他身后,走出一个穿白色儒袍的中年男子来。
他接过名刺,望了望石狮下的史岩鹤,遥遥拱手道:“原来是奉礼郎来了,请随我进府,太师已经吩咐过了”。
话音一落,两旁的禁军自动分开一条路来。
史岩鹤微微点头,就跟着那白袍中年人穿过禁军,走进了太师府。
这白袍中年人乃是太师府三管家吴润。
史岩鹤虽然只来过太师府两次,却早打听清楚了府中的大致情况。
太师府的大管家和二管家均是出生在太师府的家奴,祖父辈便是韩府的人,只有这三管家是韩太师最宠幸第八房妾的舅舅。
史诚身为史府管家,自然懂得规矩,在接过自家名刺的时候,他偷偷递上一锭银子。
吴润也不推辞,不露声色的接过银子,道:“请史管家在此等候,我带奉礼郎前去。”
说罢吴润前行带路,史岩鹤跟在身后,直接走上了回廊,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穿过最后一个凉亭,便进入一片茂密的树林中。
谁能想到在临安府城中,竟然还有一片这样的树林?
树木全是百年的参天大树,枝粗叶茂,因为刚刚下雨的缘故,树叶碧绿,林中鸟鸣不绝,花香不断。
一条蜿蜒的小道隐现在其间,全是由洁白的玉石凿砌而成,一步一块,刚好走的不疾不徐。
穿过茂密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一个形状不规则的人工湖出现在眼前。
湖泊碧波荡漾,湖水清澈,因为湖泊规模巨大,最远的地方一眼竟望不到对岸。
一座由琥珀色楠木修建的木桥,从湖泊左面直至横跨到湖泊中心,木桥岸边站满了人,大约有一百多人,皆是前来等待求见太师的。
他们打扮各不相同,有的穿着锦袍,有的穿着朝廷的官袍,相互间没有任何交流和言语,全都束手静静的站在岸边,仿佛生怕打搅到什么。
木桥的另一端连接着一块湖心岛,岛不大,中间却长着一颗歪脖子巨树,树冠枝繁叶茂,往四周散开,宛如一把巨伞将湖心岛大部分地方遮盖着。
树下静静站着三个身穿护卫打扮的人,他们前面不远处,四个老者一字排开坐在湖边,手握鱼竿,正在垂钓。
吴润示意史岩鹤在岸边人群中稍等,他自己快步走上木桥,穿过桥头的护卫往湖心岛行去。
只见他到了岛心,向其中一位老者说了些什么后,便径直走了回来,到岸边道:“奉礼郎请随我来”。
史岩鹤不顾周边异样、羡慕的眼光,一改原本清冷的脸上,微笑道:“请”,便跟在吴润身后往湖心岛走去。
木桥坚固且又走着软和,一阵湖风吹过,与先前不同,史岩鹤丝毫不感觉到寒冷,只觉得全身暖洋洋,呼吸间的空气格外清新。
片刻间就走到了湖心岛,四位老者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只是全心的望着湖中的鱼漂。
史岩鹤心中微微一动,料想普通人没资格在此湖泊中垂钓,垂钓之人肯定很少,因此湖中的鱼不识得鱼钩,很容易上钩。
想通心思后便也不多言,只是静静站在湖边,耐心的等待着。
果不其然,几十呼吸之后,中间一位老者将鱼杆轻轻一提,一条青色大鲤鱼被拉了出湖面。
虽然它拼命的挣扎,却无法摆脱鱼钩,被拉上了岸,身后一个侍卫快步上前将鱼钩取下,把鱼送到那老者手中。
老者年纪约六旬,他看了看手中还在挣扎的大鲤鱼,微笑道:“今日遇见我,便是你运道不错,且放你一次,记得下次莫再贪吃。”
说罢,双手一放,将鲤鱼重新丢回了湖中。
“自然老弟,且慢!”
老者刚刚将鱼放回湖中,他身旁那微胖的老者急忙说道,却是迟了一步。
最左边另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见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