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站出来后，丹平特地带着子霞逛了一圈西单商场，买了些糖果糕饼，才向对面和平胡同父亲的家里走去。子霞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商场里琳琅满目的糖果，终于放下心来。北京和上海看起来差不多，只是道路更宽、更直、更气派些。

和平胡同很长、很深，父女俩走了十分钟才来到八条十二号的四合院门口，还没进门，就有人给清田通风报信去了，“宋大爷，您儿子和孙女来了！”一时间各房钻出不少人来看热闹的，“看！那小女孩长得真俊，和她爸一模一样！”

“这是李奶奶”，“这是潘大爷”。。。丹平向子霞一一介绍，打过招呼，才穿过大院中央的大榕树，来到了北屋正房，清田和妻子杏枝早已等候半天，丹平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爸，妈，我们来了！”子霞也叫了爷爷奶奶。

“哇，这么大条的猪大腿，好久没见了！”清田接过猪腿，乐得合不拢嘴，看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来到门外，一甩手把它撂到了结了冰的屋顶“天然冰箱”上保存起来。“今儿的饭你妈已经做好了，留着以后吃吧。。。”“大家先吃饭吧！”杏枝一边张罗饭桌，一边招呼大家吃饭。。。

清田和杏枝是一年前经清田厂里的工会主席大刘介绍认识的。大刘的妻子肖敏和杏枝同在民政局属下的一个福利院里工作，五年前的一天，院长把新来的杏枝介绍给肖敏：“这是新来的朱杏枝，以后就在你们组里当卫生员。杏枝第一次参加工作，你好好带带她，帮她熟悉一下情况。”

院长说完，又把头转向杏枝：“肖大姐是这里的老员工了，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问她就行！”

“是！”杏枝老老实实地向院长和肖敏鞠了一躬，这个动作让肖敏感觉特滑稽。福利院的员工多半来自贫苦家庭或农村，这个文绉绉的动作和这里的调子格格不入。肖敏这才注意到这位新来的卫生员朱杏枝虽然穿了一袭布衫，却从头到脚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头短发梳理得纹丝不乱，由一只铁丝编成的头箍箍向脑后；月牙色的坎肩披在身上，把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脚下一双黑皮鞋虽然很旧，却擦得干干净净，明显上过油，而且尺寸很小，或许她绑过小脚？总之，这个朱杏枝给肖敏带来了一连串的问号，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三十四五岁第一次参加工作？她怎么会来到这里？

“她们家是大地主，她老公一早跑到国外去了。。。”流言渐渐地传播开来，杏枝对此一概不发表意见。她每天上班、下班，组长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平时也不大说话，但干起活来却手脚麻利，一看就是做惯了活的，一点也没有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少***样子。时间久了，肖敏不知不觉对杏枝产生了好感，不禁想多了解她一些。

杏枝出生在河北龙县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十五岁时由媒人撮合，与龙县的大户邱家大少爷成了亲。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完全是邱家老太太的主意。当时十八岁的邱大少爷不幸染上了肺痨病，久治不愈，老太太就想起了结婚冲喜一说，杏枝长得眉清目秀，是家中长女，从小就帮父母照料四个弟妹，老太太觉得贫家女能吃苦耐劳，可以服侍病人，挑来挑去，竟选中了杏枝。

“恭喜恭喜呀，你们家姑娘可是飞上枝头了！”邱家给朱家下了重聘，但同时也声明杏枝嫁过去后不可再接济娘家。面对贺喜的人群，杏枝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嫁到婆家就不比在自己家里，一定要多干活，少说话，好好侍候公婆和丈夫，将来孩子长大成人，才有你出头的日子！”这是上花轿前母亲一再叮咛的话，杏枝一辈子都记得。

“现在家里还有什么人？”

“公公解放后没两年就去世了，五年前婆婆也走了，现在就我一个人。”

“你丈夫呢？你们有孩子吗？”

“没有孩子。他病好之后，去美国读书，解放后就和家里断了联络，已经十多年了。。。”

“那你还不为自己打算一下？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别说他不可能回来，就是回来，大地主加海外关系，说不定也给枪毙了。。。”

肖敏是真心为了杏枝好，而刚好大刘厂里的老宋也丧妻多年，老宋为人忠厚老实，性情直爽，有手艺，身强体壮，成分也好，只有一个儿子是解放军军官，又不住一起，这简直就是天赐良缘！一对黄昏恋人终于在大刘夫妇的撮合下走在了一起。

今天，杏枝亲耳听到丹平和子霞叫了她“妈”和“奶奶”，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老人再婚，最怕的就是晚辈作梗，现在，杏枝对这段婚姻有了信心。她多么希望这后半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