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三章 有鬼
作者:少神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719

醉酒之人原本就不会轻易认输,莫天悚好胜,更不肯老老实实认输。被莫桃用被子蒙起来很不高兴,莫桃刚刚出门他就又掀开被子坐起来,懵里懵懂抓过衣服穿起来,把衣服的里子当成正面穿反了也没有察觉,随身的武器装备一件也没有带,只胡乱披上一件披风就踉踉跄跄走出去。守在门口伺候他的亲兵忙过来扶着他,问:“三爷,这么晚了,你想去什么地方?”

莫天悚半醉半醒,推开亲兵瞪眼道:“走开,管起老子的闲事来。当心老子发配你去充军,永远不准回去!”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去。

御林军在京师也是横冲直撞的角色,亲兵并不是很看得起黑帮出身的莫天悚,冷哼一声,当真就没跟着他。莫天悚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出去,又遇见一对巡逻的士兵。一问,士兵告诉他,莫桃和阿依古丽离开营地,朝瓦石峡河的方向去了。莫天悚也离开村子朝瓦石峡河走去。

“早穿皮袄午穿沙,围着火炉吃西瓜。”西域的昼夜温差大,即便是在夏天,夜晚也非常冷,更何况深秋时节,昨天又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呼呼的寒风直朝衣服里面钻,冻得莫天悚很不舒服,昏沉沉的只想找个能避风的地方。看见前面有一截竖立的土墙,急忙过去想避避风。

土墙后面有几间平顶方形平房自成院落,连花草也没有栽种一点,显得很破败。莫天悚迷迷糊糊的没认出来这里是早已经被废弃的弩支城,莫桃压根也不可能和阿依古丽来这里。他还当屋子里有人居住,径直走过去正要用力敲门,手刚碰到院子门上,门就自己开了。

莫天悚刚刚跨进院子,屋子的门又忽然打开,罗天穿一袭青色书生长衫,面含微笑抱拳道:“三爷,这么巧!”

莫天悚揉揉眼睛,再用力摇摇头,笑笑嘀咕道:“酒喝多了真误事。桃子,你知道我最讨厌罗天,偏偏还要假扮罗天吓唬我。阿依古丽呢?”

罗天不动声色地笑一笑,内心则震惊于莫天悚刚到就能找上门来,认定莫天悚又是在装模作样,让开门口道:“阿依古丽在里面。三爷,佩服,不管到哪里,总能遇见美丽的姑娘。他乡遇故交,一起喝一杯,醒醒酒好不好?”

莫天悚歪头打量罗天,迷惑地道:“桃子,一会儿没见,你好像是变瘦了!是该多吃点东西,喝酒,明天打垮阿布拉江!”大踏步走进屋子里,四处看看,皱眉道,“酒呢?夏珍怎么安排你住这么破烂的屋子?不行,得让他给你换个房间。”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拉住罗天,又走出去。

罗天诧异地看着莫天悚,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这才猛然意思到莫天悚很可能是真的喝醉了,心头一阵狂喜,但又想莫天悚诡计多端,终究不敢相信能有这样的好事。反手亲热拉着莫天悚,朝古城的深处走去,淡淡道:“跟我来,我带你去找阿依古丽。”

当初莫天悚安排田慧去海州,可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向不问世事的三玄岛也派人出来查看。不过无涯子知道莫天悚的敌意极大,没有派与莫天悚瓜葛甚多的中乙,而是派出三玄岛的后起之秀潘英翔,其中不无和罗天竞争之意。潘英翔少年老成,到海州以后并不和田慧直接接触,只注意观察。

三玄岛支持罗天的人不很多,罗天很多时候都在岛外活动。拘捕黑缎子以后,罗天和张惜霎一路急赶刚回到海州便发现潘英翔。罗天很紧张,也暂时留在海州没有回三玄岛。田慧不认识潘英翔,罗天连正一道的人都可以避开,隐伏在暗处,田慧一直没有丝毫察觉。

莫天悚原本就一直秘密派人寻找在乌昙跋罗花,在邓州从花蝴蝶口中听说龙城有乌昙跋罗花以后,立刻命暗礁中一个叫郎世焕的人带五个人去龙城查看。阿依古丽说的那些出现在瓦石峡的人就是郎世焕。莫天悚知道郎世焕在西域,可并不知道郎世焕的具体位置,没有和郎世焕接触,却不是他故意瞒着莫桃没有说。同时莫天悚也派人去通知田慧。让潘英翔和罗天都得知龙城有乌昙跋罗花的消息。

罗天和潘英翔极为重视。他们是师兄弟,兴趣相同,争斗是争斗,也是好友。罗天对待潘英翔并不像他对莫天悚兄弟,做事还算是光明磊落,和潘英翔商量对策。潘英翔大公无私,一心只为三玄岛考虑,并不计较罗天抢功,觉得自己不熟悉外面的事情,主动提出由他回岛去汇报,顺便把张惜霎和黑缎子先带回三玄岛安顿,罗天曾经去过西域,该尽快赶去龙城,以防莫天悚捷足先登。

莫天悚离开邓州以后,又在灵宝和京城耽搁很多天,因此罗天尽管得到消息比莫天悚晚,可到达西域的时间却比莫天悚还早。龙城处于一片荒漠之中,地域宽广,没有丝毫确切的线索想在那里面寻找一朵花基本上属于痴心妄想。只是罗天认定莫天悚知道线索,到了之后留心寻找,果然被他发现郎世焕,更认定莫天悚早有计划。也不着急去龙城,只偷偷跟在郎世焕的后面。

郎世焕能被莫天悚选中负责寻找乌昙跋罗花,自然也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可是罗卜淖尔和龙城地处荒无人烟沙漠腹地,每去一次都是一场生死考验。

龙城,古书中称为“白龙堆”,既是楼兰东面的一道天然屏障,又是一个到楼兰去的必经之地,位于罗卜淖尔东面。东西宽约七十里,南北长约两百里,面积达五万多顷。里面风蚀岗阜一道接着一道,真像无数条遨游在沙海中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郎世焕同样遇见罗天的问题,在这样宽广又不熟悉还缺少食物水源的地方,寻找一种仅仅两三尺高的植物无疑非常困难。最主要是龙城的岗阜上都覆盖着一层白色的盐碱土层,有的就是一层很厚的晶盐,甚至有的本身就是白膏泥。它们在清晨的阳光映照下,反射出灿烂的银光,美丽是美丽,然而寸草不生,看不出神奇的乌昙跋罗花能在这里生长。

郎世焕冒险深入龙城,在里面转了好些日子,带的水和食物消耗一空,依然只走了龙城的一小部分地方。向导告诉郎世焕,再不出去,他们都将葬身龙城。郎世焕只好领着手下退出来。向导认定他们是疯子,居然千里迢迢到龙城找一种怎么听都不像世间之物的古怪花朵,出来就跑掉了。

罗卜淖尔的东、西、北三面都是类似龙城的地貌。郎世焕心里也觉得向导的话没错,可是莫天悚交代下来的任务不完成也不行,打算再去罗卜淖尔的西面和北面看看。食物和水都好准备好以后,他才发现由于开始那个向导的宣传,肯带领他们去罗卜淖尔的向导在离罗卜淖尔最近的地方罗卜庄悄然绝迹。郎世焕只好都更远的地方寻找向导,刚离开沙漠就听说公主失踪。

基于莫天悚和细君公主的特殊关系,郎世焕立刻赶到瓦石峡,暗中寻找公主的下落。罗天是跟在郎世焕的后面追到瓦石峡的。

罗天不愿意被郎世焕发现,行踪诡秘,独来独往。附近有人烟的地方都被官兵占据,沙漠中条件恶劣,罗天只好选择早被人废弃的古城作为自己的落脚点。醉得稀里糊涂的莫天悚做梦也想不到会在瓦石峡遇见罗天,被罗天轻而易举拉进古城深处。

莫桃很不放心地一直将阿依古丽送回房间,交到她的侍女手里,才和努尔古丽再次离开。女伴男装莫桃可以理解,可一个假扮成女人的男人很让人恶心。遇见努尔古丽以后,莫桃和他说的话加起来不过十来句,只是今夜他不可能再不理会努尔古丽。努尔古丽告诉莫桃,她是在废弃的古城边上看见那个汉人书生的。

古城曾经繁荣一时,此刻触目可见的的房屋的旧址也是裸露在沙包、枯树之间,然而失明的一个好处就是只能感受繁荣的人声,却看不见凄凉的衰败。莫桃认定努尔古丽将他引入荒寂的古城是别有用心,全身的感觉细胞全部打开,没有丝毫感慨,只有无尽的警惕。

“啊,有鬼!”努尔古丽忽然尖叫起来,双手紧紧抓住莫桃的胳膊。莫桃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不免一阵恶心,抽出自己的手臂,皱眉道:“鬼在哪里?你叫它过来。(手机阅读本章节请登陆 wap.shouda8.com)”努尔古丽声音颤抖着指着前面道:“就在那里,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的。”

莫桃大踏步朝前走去,随手在地上抓起一把小石子,弹出去探路。石子击倒一个不知名的物体,发出一声闷闷的声响。努尔古丽又叫起来:“二……二爷,你……你把鬼打倒了!”莫桃很觉无聊,忍不住沉声道:“努尔古丽,麻烦你用些正常的花招好不好?想干什么痛快一些不好吗?”

努尔古丽迷惑地道:“二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莫桃叹气,循着刚才声音缓缓走过去,脚踢到一个物体。努尔古丽似乎真的很害怕,一直紧跟着莫桃,又叫道:“我看清楚了,不是鬼,是僵尸,就在你的脚下!”

莫桃摇摇头,蹲下摸一摸,不禁诧异,还真是人的尸体,早就干透了。这是一具不知何时倒在古城里的干尸。莫桃抓住干尸用力远远抛开,笑道:“早死了的人!听说沙漠中‘人行无迹,遂多迷路。四远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来者聚遗骸以记之。’遇见干尸也算寻常事情吧?你敢于一个人进沙漠去寻找沙盗,怎么会怕这个?”

努尔古丽小声道:“我去找沙盗,本就是以卵击石,没打算活着出来。”还是显得很害怕,紧紧抓住莫桃的胳膊不肯松手。莫桃稍微犹豫,这次没有抽出胳膊。两人继续朝前走。努尔古丽忽然道:“二爷,你的心真好!”

莫桃啼笑皆非,感觉像是老虎在对猎物说,你发发慈悲,让我吃了你,不然我就饿死了!又朝前走一段路,竟然隐约听见打斗声。莫桃一把推开努尔古丽,拔出无声刀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努尔古丽大叫:“等等我,二爷!”似乎连轻功也不会的样子,跌跌撞撞跟在莫桃身后。然而莫桃的速度极快,只走几步就将他撇在后面。

莫天悚走一阵子总也不见阿依古丽不耐烦起来,嘟哝道:“桃子,你究竟把阿依古丽藏在什么地方?小心阿布拉江和你拼命。”想起阿布拉江心里又不舒服,喋喋不休地开始数说。

罗天听得很不耐烦,越看越觉得莫天悚似乎真的醉了,忍不住淡淡问:“三爷,你是为飞翼宫来西域的还是为乌昙跋罗花来西域的?”

乌昙跋罗花是不能被莫桃知道的!莫天悚乍闻这几个字,猛然一激灵,酒一下子醒了大半,才察觉旁边的人居然是罗天,再一激灵,吓一大跳,剩下的酒也就醒了。心念电转,古城深处人迹罕至,弄死罗天莫桃也不知道。这样一个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不能白白放过。还是醉醺醺地大笑道:“谁告诉你西域有乌昙跋罗花?那是我骗罗天的,你真傻,竟然上当了!哈哈哈!我早在里面埋伏下人手,就等罗天上当!”朝着古城深处走得更快了。

罗天只道莫天悚果然是装醉,终于明白莫天悚的来意,是为避开莫桃来杀他。不过他也早察觉莫天悚不仅没有带随从,连幽煌剑和针囊毒药都没有带,而古城里面他早踩探清楚,并无埋伏。他也忍了莫天悚很久,暗忖莫天悚如此托大,错过了今夜日后哪里再找这样的好机会?也只管朝古城深处走。同样大笑道:“是吗?莫桃真是一个大傻瓜!”

两人各怀鬼胎,一个装醉酒一个装糊涂,表面上亲热地大声说笑,暗中却都在寻找出手的机会。这两人都知道对方武功卓绝,动手时不能一击成功必是一个久战的局面。莫天悚顾忌会被莫桃发现,不免又会挨骂;罗天则顾忌周围到处是莫天悚的人,被发现肯定讨不了好。两人都想出其不意,一击成功。

莫天悚从十岁就开始忍,对着一个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还得满面笑容,和罗天说说笑笑对他来说一点也不困难,一边笑一边话里话外地大骂,又总想套出罗天何以能出现在这里,只可惜罗天就是不上当。

好在比忍耐力罗天比莫天悚差远了,总也找不到莫天悚的破绽还被莫天悚骂,终于忍不住,右手擎出宝剑猛刺过去,左手更是刮起一道炽热的旋风。莫天悚等了许久的机会终于等到,大笑:“可算露出狐狸尾巴!”双足在沙地上猛力一踢,扬起大片的沙子,遇见罗天的掌力,都飞散开来,迷漫得到处都是。罗天瞪大眼睛也看不见莫天悚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剑势和掌力都击在空处。身后一股冷浸浸的力道狂卷而来,却是上次让他吃了大亏的青莲寒劲。

罗天大惊,招式已经用老,回力反击是不可能的,察觉莫天悚的掌力比上次又有极大进步,掌力包裹了各个方向,惟有地下因莫天悚是朝上击出掌力的,相对比较薄弱,顾不得身法是否漂亮,姿势是否雅观,干脆再朝前一扑,滚倒在地上,紧贴地面朝前窜出。幸好沙地松软,地上被他滑出一个深槽,总算是成功避过。但是用的力量太大,粗糙的沙子就像砂纸一样,把他的衣服沙出不少小孔,手上脸上都是血丝。

莫天悚暗赞了得,更是不想放过罗天,紧追而至,倾尽全力又击出一道幽煌烈焱。罗天用力在沙地上击出一掌,借力跃起近一丈高,才狼狈地再次避过,也咋舌莫天悚刚才冷,转瞬就热,无怪敢如此托大。思忖未毕,莫天悚的青莲寒劲又如影随形跟过来,半空中原本是避无可避,也是罗天命不该绝,危急中瞥见右手边是一道被沙子盖住一半的土墙,急忙伸出剑在土墙上一点,硬是再升高两丈,又成功避了开去。

这样都能被罗天躲过?莫天悚恼怒异常,紧追着又是一道幽煌烈焱。这次罗天身处高处,朝前用力,避得没那么狼狈,自然落下便在三丈开外。但莫天悚又追过来,连点喘气的时间都不给罗天留,且一道掌力热,一道掌力冷,极不好受。罗天东闪西躲,竟然无力反击。眼看他浑身都滚满沙土越来越狼狈,就快避不开的时候,莫桃终于到了。罗天居然大叫道:“二爷救我!”

莫桃来不及奇怪罗天怎么会出现,大叫道:“天悚!”莫天悚不得不停下来,冲罗天瞪眼道:“你也真好意思!我都替你脸红!”

罗天终于能站起来,喘息几口,还剑入鞘,寒着脸淡淡道:“同是梅庄传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三爷,我念在大家相识一场的情分上手下留情,你却招招夺命!难道罗某还真的怕你不成?”右手掐诀,忽然摔出一个五雷咒。

莫天悚大怒,双掌同时轰出,将雷咒卷上半空。炸雷声中又一次沙尘飞扬,遮天闭日。无数的旋翼暗器又趁隙飞来。罗天用的正是刚才莫天悚的战术,后发制人,先引对方出手,等对方招式用老无力反击时才趁机进攻。好在还有莫桃在,大刀翻飞,护在莫天悚前面,磕飞所有暗器。

等一切重新平静下来,罗天早不见踪迹。莫天悚冷笑道:“桃子,看见了吧,你当他是兄弟,人家可不当你是兄弟!哼!沙漠不比中原,我看你这回能躲多久!我们回去,叫人连夜搜查,我就不信找不出他来。”

莫桃拉住莫天悚,笑笑道:“罗天没有说错,我和他同是梅庄传人。你就让他走吧!以后小心一些也就是了!天悚,是努尔古丽带我来找你的。你有什么想法?罗天不是回三玄岛了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这里有暗礁的人,是谁?来干什么的?”

莫天悚有些心虚,急忙搂着莫桃道:“我怎么知道罗天的事情。不过刚才他用的是雷咒,连阿曼都禁受不住,别把努尔古丽轰死了,我们快去看看。暗礁还能来干什么,自然是来找飞翼宫的。”

努尔古丽落后莫桃很远,没有受到五雷咒的波及,可是吓得不轻,总试图去拉住莫桃的手。不过莫桃很讨厌他,每次都挣开了。莫天悚的心情正恶劣,看见努尔古丽这样更是鬼火乱冒,凑过去笑道:“桃子天生不喜欢女人,我拉着你好了!”

不想努尔古丽推开他道:“三爷,你们汉人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们的经典中说‘要避开男人们邪恶眼睛’。”莫天悚瞪眼,再看努尔古丽美丽的眼睛,很怀疑他是兔儿爷,总想找个机会验证一下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第二天早上努尔古丽居然围上一条白色绣花的长丝巾,整张脸都看不见了,只剩下那大大的眼睛和清澈的眼神,居然还更是勾魂摄魄的。莫天悚开始怀疑莫桃的判断力,再一次和莫桃小声嘀咕,畏兀儿女子戴面纱就为钩走男人的魂,更是想弄明白这朵“闪亮的花”究竟是“他”还是“她”。

莫桃莞尔,拉着莫天悚一起到前面去和众人一起吃早餐。

这次是便餐,没昨天讲究,夏珍、阿布拉江、阿依古丽、努尔古丽都在。早餐是“沙木萨”烤包子。馅用羊肉丁、羊尾油丁、洋葱、孜然粉、胡椒粉和盐搅拌而成。用未经发酵的面做皮子,擀得很薄,四边折合成方形,放在囊炕中烤得焦脆。是中原没有见过的美食。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没有丝毫的羊膻味,非常香。

只是精致的莫天悚吃惯了用发面蒸制的精致包子,看见烤包子里面的大块的羊肉丁不免觉得粗燥。然而阿布拉江吃得很快,简直可说是狼吞虎咽。莫天悚只想彪悍民族当然要吃彪悍的饮食,既然来到彪悍之地,学也要学得彪悍一些,不能被阿布拉江比下去。丢掉筷子,改用手去抓包子。

阿依古丽忍不住笑起来。昨天她就听说莫天悚吃饭自己带着筷子,晚上特意问过莫桃。莫桃说莫天悚是吸取从前在工布的教训,从薛牧野那里就听说本地也流行手抓饭,早给自己准备了一双银筷子,走哪里都带着。

笑声吸引莫天悚,不顾本地不能对姑娘凝视的禁忌,朝阿依古丽看去。她带着一条蓝绿色的面纱,也遮住大半张张脸,吃东西得把面纱撩起来,很是麻烦,忍不住问:“阿依古丽,你不觉得面纱碍事吗?”

阿布拉江立刻丢下包子瞪眼道:“莫天悚,你什么意思?”看架式又想拔刀,却被阿依古丽抢先将他的大刀拿到一边去。她一直都是在自己房间里吃饭,出来就为看着阿布拉江。

不管莫天悚主观上是多么希望能彪悍,他还是彪悍不起来,正有些吃不下,趁机也丢下包子,笑道:“昨天没比成,今天就出去比比如何?谁输了谁就是不洁的……”

莫桃用力拉一把莫天悚,没好气地道:“天悚,看在阿曼的面子上,别闹行不行?”

阿布拉江沉声道:“别说了,我们一起去龙城,看谁杀的沙盗多!”

夏珍头疼之极:“两位,沙盗也不会在龙城等你们去杀,说说就算了,都别当真。当务之急是商量怎么找公主。”

莫天悚淡淡道:“我可没打算说说就算了。夏将军,阿布拉江带着两百人,我也只要你两百人。其他人留给你,继续在本地找公主。吃完饭我就去选人。”

夏珍怒道:“驸马爷要调兵也行,拿皇上的金牌令箭来。”

阿布拉江抚掌大笑:“原来三爷靠的是女人!”

莫天悚大怒,冷冷地道:“你不靠女人,干嘛跑几千上万里去迎亲?夏将军,你不派兵给我用也行。不过我已经收到确切消息,公主就是被沙盗虏走的。你龟缩瓦石峡,万一公主遭遇不测,回京以后你去对皇上解释!”

夏珍一点也不相信莫天悚的话,但想起皇上对莫天悚的宠爱,还是妥协了。饭后和莫天悚一起去挑选士兵。莫天悚选择很严,老的不要,少的也不要,箭术不好的不要,力气不大的不要,马术不好也还是不要。百般挑剔,费不少时间,一千人中只勉强选出一百五十人而已。不说自己眼光太高,只埋怨夏珍不会练兵,凑两百人也凑不出。夏珍简直是气炸肺,指定一个名叫祁云昊的心腹带队跟莫天悚一起去龙城。

莫桃始终惦记着罗天来瓦石峡的原因,莫天悚挑选士兵的时候,他找人带路找到郎世焕。郎世焕也是从孤云庄出来的人。不过从前曹横瞒得紧,后来的莫天悚心事藏得深,暗礁中知道飞翼宫的人其实仅限于莫天悚身边的一小部分人。郎世焕还没有资格知道这种机密事情,罗天的行踪他更是一点也没有察觉,被莫桃问得稀里糊涂的。但他知道乌昙跋罗花不能让莫桃知晓,为此莫天悚到了他也没有主动去联络,就是想等莫天悚出来找他。可惜莫天悚未到瓦石峡先遇见阿布拉江,光顾着和阿布拉江斗气,还没顾上来找他。

这时候郎世焕只好随口顺着莫桃的口气胡说。偏偏莫桃甚是精明,没费力气便听出一大堆破绽,揪住郎世焕穷追猛问。郎世焕很快就无法自圆其说,哭丧着脸跪在莫桃身前,哀求道:“二爷就饶了属下吧!属下若是胡说,被三爷知道就没命了!”

莫桃心里越加怀疑,不过他素来不喜欢逼迫人,笑笑岔开问:“沙盗你听说过没有?”

郎世焕松一口气:“听说过,还和他们在龙城朝过相。为首的那人我还认识,就是从前双厄马帮的蔡步亭。幸好蔡步亭不认识我,不然我们不可能活着离开龙城。”

莫桃大吃一惊,感觉非常古怪,急道:“快把当时的情况仔细说给我听听!一点也不准遗漏,越详细越好。你是怎么认识蔡步亭的?”

郎世焕道:“二爷和三爷在富荣遇见蔡步亭以后,春雷爷吩咐大伙都要留意蔡步亭的动静。属下是见过蔡步亭的画像。这次带人去龙城,先是发现他们的骆驼。龙城素来荒无人迹,属下觉得古怪,偷偷过去看了一眼。蔡步亭没看见我,但是我看见他。他们大约有将近百人,其中不少都是暗礁的仇家。当时他们是在龙城的东面,属下怕他们察觉,便朝龙城的西面走。后来果然没有遇见蔡步亭。”

莫桃点点头,微笑道:“原来天悚派你来西域是去龙城不是去阿尔金山。告诉我,龙城里面有什么。”

郎世焕面色大变,磕头哀求道:“二爷,你饶了属下好不好?”

莫桃站起身来,淡淡道:“把你的人都叫上,收拾好东西,跟我们一起再去龙城看看。”

莫天悚看见郎世焕忐忑不安地跟莫桃一起回来,知道坏事了,急忙跟去莫桃的房间,叫郎世焕先退出去,在莫桃对面坐下,赔着小心查看莫桃的脸色。

莫桃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微笑道:“天悚,你不该只顾着和阿布拉江斗气。你最近实在太失态。你以为郎世焕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你的目的?当初我也听见花蝴蝶的话,乌昙跋罗花对不对?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莫天悚不禁很后悔又很自责,急道:“桃子,那东西很不好找,我也没有找到,再说找到你也可以不吃的。”

莫天悚摇摇头,轻声叹息道:“天悚,我曾经很努力想留下梅姑娘,是你坚决赶走她的。你既然狠得下心,就不要总想她。若你摆脱不掉目前的颓废情绪,我看我们不可能找到倪可,也不适合去飞翼宫。你知道沙盗的头是谁吗?郎世焕说是蔡步亭。此去龙城,那些在中原失踪的人大约都能有消息。”

莫天悚嚷道:“谁说我还在想翩然?”嚷完自己都不信,垂头丧气不再出声。

莫桃再轻轻叹口气,缓缓道:“天悚,是男人就该提得起放得下,不要因为自己不顺心就看天下人都不顺眼。得罪夏珍和阿布拉江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忘记勋阳的教训了!沙漠之中凶险莫测,万一祁云昊不肯听你的,塔克拉玛干说不定真是进去就出不来。”

莫天悚定定地看着莫桃,良久才点点头:“放心,我这就去找夏将军。”起身走出房间,心中还更是不静。一直以来,他都把伤痛掩藏得很深,连自己都不敢触及,此刻原本就还在滴血的伤疤被莫桃无情地撕开,痛得他无法承受。莫天悚朝夏珍的房间走几步,实在是没心情,又转弯信步朝村子外面走去。郎世焕一直守在门口,看见莫天悚脸色不好,不敢出声,无声无息地跟在莫天悚身后。

这次莫天悚是朝着塔克拉马干沙漠的方向走的。走出村子不远就是一片荒漠,几棵被畏兀儿人称作“托克拉克”的胡桐树伫立在绿洲边缘,造型奇特诡异。旁边是一些被人砍伐过的树桩。炽热的风从沙漠中迎面吹来,在胡桐身上绕一绕,居然变得温存许多。莫天悚想起畏兀儿人对胡桐的描述,“活着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了三千年不朽”。忽然好笑,这明明就是鬼话,三千年胡桐也挡不住一个普通人片刻的刀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郎世焕很奇怪,犹豫片刻,上前问:“三爷,你笑什么?”

莫天悚摇摇头,冲沙漠大喊:“塔克拉玛干,我来了!”又转身看着远处的阿尔金山,再一次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阿尔金,我来了!棱格勒魔鬼谷,我来了!”

郎世焕更是奇怪:“三爷,你怎么了!”

莫天悚笑一笑,一屁股在沙丘上坐下来,拍拍沙地,示意郎世焕也坐下,淡淡道:“没什么。刚才你都告诉二爷多少事情?”

郎世焕不敢坐,躬身嗫嚅道:“我什么都没有说,是二爷自己猜出来的。他问我罗天和阿尔金山,我本来就不知道。”

莫天悚实际也觉得罗天出现得古怪,用心回忆,罗天提到乌昙跋罗花。知道这种花和龙城有关系的目前除他自己、梅翩然和莫桃以外就只有田慧。他还相信梅翩然不会去对罗天说什么,那消息很可能是从田慧那里泄露出去的。再联想到田慧一直没有消息,莫天悚心里发紧,猛然意识到莫桃没有说错,他最近的确是感觉迟钝,大失常态。深深吸一口气:“你做得很好。你去龙城看见这种胡桐树没有?在龙城的什么地方分布得最多?”

郎世焕道:“孔雀河旁有不少。”

莫天悚皱眉问:“楼兰古城是不是在孔雀河边上?你听这里的人提过鄯孔雀没有?”

郎世焕愣一下,摇头道:“鄯孔雀是谁?我没有听说过。我没看见什么古城,那里根本看不见人,最近的罗卜庄也在两百里以外。”一边说一边蹲下来,用手指在沙地上画出龙城和罗卜淖尔的地图。

莫天悚已经问过不少人,昨天还特意问过夏珍请在军中的向导,都没有听说过鄯孔雀,不禁奇怪,开始怀疑梅翩然是在胡说哄他开心,对龙城是不是有乌昙跋罗花也怀疑起来,苦笑叹息道:“沙漠里相距几百里就是很近的邻居了。随便走个地方都得一两天时间,居然还要用骆驼驮东西!去一趟龙城不得用掉十天半个月?”

郎世焕道:“马快是快,但骆驼驮得更重,且骆驼能很远能闻到水的味道。属下上次进去,也是嫌骆驼慢没带骆驼,结果水带得不够,没看完龙城也只得退出来。”

莫天悚皱眉道:“我记得书里记载罗卜淖尔‘广袤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已经全部干了吗?”

郎世焕道:“基本上都干了,我看见的湖泊东西长九十里,南北宽二至三里。且那里的水又咸又涩,不能入口。”

莫天悚沉吟片刻,站起来道:“我不用你跟着。你不是听二爷问你阿尔金山魔鬼谷吗?敢不敢去那里面?”

郎世焕迟疑道:“敢是敢。只是三爷,凌爷没跟上来,你身边连个使唤人也没有,昨天遇见罗天真的是很危险……”

莫天悚大笑道:“说反了,罗天遇见我才危险!魔鬼谷里面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里经常遭受雷击。但此刻是秋天,雷雨天气应该比夏天少。每年都有不少人进魔鬼谷挖金子,也不是个个都会送命。”

郎世焕躬身道:“三爷,你别说了,我郎世焕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你有吩咐尽管说。”

莫天悚淡淡道:“还在九龙镇,我莫天悚就是出了名的爱护属下,我绝对不会让你去送死。魔鬼谷里面有一个听命湖。据说听命湖后面还有一个听命谷。但是我问过本地人,都只知道听命湖而不知道听命谷。你进谷以后不管是看见采金人还者牧羊人,都去告诉他们一句话,‘阿曼去鞑靼了。’尽可能迅速地把这句话传播开来,明白吗?然后你去听命湖看看,能找到听命谷的话最好,找不着也没有关系,转一圈立刻出来,别在谷里耽搁。出来以后留在瓦石峡,等凌爷到了带他找我。”

郎世焕愕然道:“就这样吗?属下一定不负三爷所托。阿曼是谁?”

莫天悚道:“就是二爷的朋友薛牧野大爷。不过别人问你,你可不要说出来,你一定要回答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让你去说那句话的。明白了吗?”

郎世焕再次点头答应。莫天悚又细细问了问龙城的情况,才和郎世焕一起回到村子里。回房去写一封信封好,朝夏珍的房间走去。老远就听见莫桃爽朗的笑声。莫天悚忽然想起从前蜀王二公子曾经说过的话,“人”字的结构就是互相撑持,心里极是温暖。莫桃失明以后变化极大,行事越来越老成,遇到问题也特别冷静。

果然,他进门以后夏珍变得很热情,上午的气几乎全消了。莫天悚还是先臭自己一通,变相陪些不是,然后才拿出信,请求夏珍立刻派人送去京城交给北冥。夏珍态度很友好,一口答应。莫天悚急忙道谢。夏珍却说他本来也要派信使进京,只是顺带而已。莫天悚更是加意讨好,三人谈得很开心,又一起吃过晚饭后,莫天悚和莫桃才告辞回房。

莫桃不回房间,在莫天悚的对面坐下,笑着问:“想通了?”

莫天悚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感触地道:“幸好有你陪着我。上次在常羊山,这次在这里。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是。”

莫桃皱眉不悦地道:“天悚,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从小到大,你的负担总比我重,又一直在照顾我,真要说感谢的话该是我感谢你。现在的形势比不上我们初到巴相时严峻,你自己完全可以处理。你是太累了,连个喘气的时间都没有,难免百密一疏。下一步你想怎么安排?”

莫天悚摇摇头,苦笑道:“说老实话,我不觉得此刻比当初巴相形势好。田慧一直没有消息,我总怕她是出事了;还有林姑娘去三玄岛,正好能遇见罗天,不知道怎么的,我预感很不好;田慧没有消息,莫离也就没有消息,唉!我实在是不该留下莫离;还有玉姑,也是去的海州府,不知道此刻怎么样了。西域最让人讨厌的地方就是消息不灵通,我不可能还像从前那样倚靠暗礁,只好写信给南无,让他全权处理海州府,派人寻找林姑娘和玉姑,找到后就带去榴园等我们回去。”

莫桃心里也担心,却微笑道:“其实我到觉得你趁这个机会能彻底丢下泰峰和暗礁好好松口气倒是好事。蔡步亭很可能真是龙王弄走的,就为绑架倪可。现在我感觉倪可有九成的可能是在沙盗手里,我们此去龙城一定能救出倪可。”

莫天悚幽幽地道:“你太乐观了!假设你的猜想是真的,那你怎么解释龙王带走穆稹仇的目的?穆稹仇还是一个孩子,且那时候倪可还没有出发,总不可能也是为了绑架她吧?他故意现身把玉石板给全真道又是什么目的?假设中原那些暗礁的仇家都是被龙王带来西域,就说明龙王清楚我们的一举一动,这绝对不是龙王一个人能办到的事情。我担心龙王和孟绿萝和好了!飞翼宫在本地有不少人,有什么必要千里迢迢从中原带人过来绑架倪可?还有,连阿依古丽都知道郎世焕是暗礁的人,努尔古丽又能准确及时地找到我们,没道理飞翼宫会不知道郎世焕,那郎世焕去龙城正好看见蔡步亭就极有可能不是巧合。飞翼宫希望我们去龙城。翩然和飞翼宫的关系我知道得并不多,花蝴蝶和飞翼宫的关系我又全部是听翩然说的。我相信翩然没骗我,但我也觉得翩然瞒着我不少事情。唉!我想得头都疼了,也没办法想明白龙王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