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事出此画
作者:应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3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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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松诗顶着头痛去往自己的房间,这一次,他犹豫了一下。杨宝玠几乎是隔三差五就来找他,而且一点像样的事也没有。

‐‐徐松诗与杨宝玠是娃娃亲。虽然是早年间两位父亲的一句笑谈,但十几年来谁也没有提出此事不作数,所以也就默认了这门亲事。两家门当户对,孩子又是两小无猜郎才女貌,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亲事一直没有提上日程,只因徐松诗一心读书准备科考,父亲不想让儿子分心,准岳父也不打算搅了未来女婿的大好前程。

徐松诗自懂事以来就知道宝玠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并且觉得宝玠容貌娇美,纯真可爱,又对他关心爱恋,心里也默许了她。虽然他读圣贤书要做君子,想往的是窈窕淑女,而宝玠还不够&ldqo;淑&rdqo;,但他时不时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和意见,也着实敦促了宝玠的向&ldqo;淑&rdqo;之心。在他面前,她少数时候像个淑女,多数时候是个缠人的孩子,偶尔还闹闹性子。他虽然默许了未婚妻宝玠,但也常常受不了缠人的大小姐宝玠。

所以他站在月洞门外停住了。心念一动,他撒开步子跑了。既然躲,那就躲到底。刚刚跑到仪门,见宝玠的轿子停在门前,随带的两个丫鬟四个轿夫或站或坐地在墙下候着。徐松诗立即转弯向小侧门出去,不想一个丫鬟眼尖,看到了他,惊讶地向众人道:&ldqo;那不是徐公子吗!&rdqo;

宝玠在徐松诗书房的桌上翻翻这看看那,忽然丫鬟小兰跑过来,说:&ldqo;小姐,别等了,我刚刚看到徐公子跑出去了!&rdqo;

&ldqo;跑出去了?&rdqo;

&ldqo;看那样子是出门了。就是要躲着小姐你啊。&rdqo;

杨宝玠气得捶了一下桌子:&ldqo;徐松诗,你又骗人!&rdqo;由于这不是第一次被骗,她虽生气却没冲动,&ldqo;哼,这次我还就不找你了,倒要看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rdqo;方才会客厅里的那个人,不知是不是仍然独自在那儿。正好,反正无事可做,就把昨天的气和今天的气全出了。想凭一只断腿的蛐蛐儿就抵消她受到的不敬和屈辱,不可能!

于是她来到会客厅,谢未果然还是一个人,看样子是正在闭目养神。杨宝玠上来就&ldqo;喂&rdqo;了一声:&ldqo;说,是不是你给松哥哥出主意让他跑掉的?&rdqo;

谢未早就听到这脚步声,这才睁开眼来,只说:&ldqo;徐公子刚才走了,在下不知道他去了哪儿。&rdqo;

&ldqo;哼,看你就不像什么好人。你来这里干嘛?你怎么知道荷书姐姐的事?&rdqo;很显然,之前她听到了他和徐松诗的谈话。

谢未面不改色,说:&ldqo;今晨,小姐想必收到了一只蛐蛐儿?&rdqo;

&ldqo;你还敢说,男子汉大丈夫赔人家的东西,竟然赔一只坏的!&rdqo;

&ldqo;哪里坏了?&rdqo;那可是他小心挑拣过的。

&ldqo;少了一只后腿,你别说不知道、没看见。&rdqo;

怎么可能?除非他眼睛有问题!这样想来,问题不是在于这位大小姐故意找茬冤枉人,就在于那个看门人对蛐蛐儿动了手脚。

事实上,那个看门人见蛐蛐儿强健活泼,就往笼子里伸手指逗它,不想错用力气,把它一只后腿给摁下来了。他哪里敢说真话,只好啥也不说,就让婆子丫鬟传递进去。

&ldqo;好,好&hllp;&hllp;&rdqo;谢未实在不想再纠缠这件无聊小事,&ldqo;是我眼瞎。我赔钱总可以吧?&rdqo;于是他颇为舍得地拿出了足以购买那只蛐蛐儿的钱数,一百文,放在了桌上。

杨宝玠不看则已,看了简直想将这些铜钱一把砸在他身上:&ldqo;居然用铜钱赔我?这点钱&hllp;&hllp;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rdqo;

她虽算不上深闺的小姐,但对于铜钱和银子毫无价值上的概念,只想当然地认为对方这是敷衍她,侮辱她高贵的身份。

&ldqo;这点钱绰绰有余,你爱要不要,在下不奉陪了。&rdqo;谢未冷冷一笑,走出了会客厅。

杨宝玠一把将铜钱扔在地上,追在谢未后面:&ldqo;你有胆子,敢不敢跟我出去,咱们较量较量。&rdqo;谢未不理她。

&ldqo;居然敢带着刀,还没有你这么放肆的&hllp;&hllp;&rdqo;

谢未回了一下头,不无讽刺地道:&ldqo;这里好像不是你的家。&rdqo;

杨宝玠哑口无言,可惜鞭子没在手,只气呼呼地用小小拳头擂了他一下。&ldqo;请自重!&rdqo;谢未疾步走开。不料,她竟悄悄探出手,将他的刀抽了出来。谢未这回没有碰她,而是抓住了刀背让她拉不动。

杨宝玠索性拧动手腕,却未能将刀转动一丝一毫。要打打不过,要退退不得。于是她迅捷地使出了杀手锏,哭。

&ldqo;你欺负人&hllp;&hllp;&rdqo;这一哭,就又惊动了人。几名仆人一见徐家的贵客杨家大小姐在这里哭了,在场的还有个男人,两人好像在夺一把刀。谢未化被动为主动:&ldqo;小姐,这刀可玩不得,小心割了手,还给在下吧。&rdqo;

&ldqo;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在会客厅怎么出来啦?&rdqo;

一名老仆道:&ldqo;杨小姐,别玩了&hllp;&hllp;&rdqo;

杨宝玠老大不乐意:&ldqo;让他先松手。&rdqo;

谢未便松了手。

&ldqo;哈!&rdqo;杨宝玠扬起刀向后跳开,满脸得意的笑,&ldqo;借我玩两天!梁叔,我走啦&hllp;&hllp;&rdqo;

&ldqo;哎呀,杨小姐,使不得&hllp;&hllp;&rdqo;

谢未立即去追。其实他可以采用别的方式,比如捡起地上的石头掷出去,把刀从她手里弹脱出去。但这是在徐府,万一伤了人&hllp;&hllp;

杨宝玠跑到仪门,一边钻进轿子一边命令仆人:&ldqo;快走快走!回家!&rdqo;

谢未看着轿子抬起、出门。很好,到外面动手更方便。一刻钟内解决问题,然后回来继续等徐珏。不,不能再等了,得去求见。

杨宝玠在轿子里得意洋洋。这讨厌的外来狂徒,就该让你吃点苦头。捕快是吗,把你的刀收了,看你还怎么捕,怎么无礼。

忽然,窗帘动了一下,一个人影纵身掠过,同时自己手上的刀被大力一抓。刀就没了。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刀就被外面的谢未飞纵掠走。

&ldqo;停轿停轿!你们给我去抓贼!&rdqo;

四名轿夫不明所以,放下了轿子,顺着杨宝玠手指所指的方向,看见一个人在前面的人群中奔逃。

&ldqo;愣着干嘛!追呀,快追,追到有赏!&rdqo;

四名轿夫只好临时兼职保镖,吼吼叫叫地冲了出去。

谢未已转弯,打算绕回徐府。他现在走的这道街,宽阔、繁华,行人如织。迎面来了一队手执刀剑、服饰统一的人马,俱是尖帽皮靴,踏地有声气势骇人,行人纷纷躲避让路。是东厂的人。

不知是要去做什么,抓什么人。谢未站在人群里,看到这支八九人的队伍边上还有一个普通服饰的人在东张西望,仔细再看,此人是今晨杨家那个看门人!

很快,这人看到了谢未。手一指,那些东厂番役便一拥而来。

原来这些人是来抓他&hllp;&hllp;谢未彻底糊涂了。

&ldqo;河南本县捕快谢未,涉嫌伙同叛党谋逆!&rdqo;那领头的役长这般说。

简直兜头一盆冷水,这是哪里来的说法?&ldqo;冤枉,你们有何证据!&rdqo;

&ldqo;咱们只管抓人,想要证据到北镇抚司再说!&rdqo;

身为捕快的谢未心知自己莫名其妙被冤枉,此时为自己开脱也无用,便由着他们把他捆绑,押往他所不知道位置的地方&hllp;&hllp;

然而,那是监狱,他知道。

杨宝玠在大街上看到了这一幕。她虽然嚷嚷着抓谢未,要好好地整治他,但看到他真的被东厂的人绑走了,她却不由得有些恐惧。

很没有意思了。

她怏怏地回家去。

刚回到家就得到一个令她差点昏过去的消息:半个时辰前,父亲在吏部被东厂的人带走了!

罪名是结党谋逆。

杨尚书的心腹管家顾其深一方面委托北镇抚司内的熟人,一方面开始游走于与主人相交甚厚的几位大臣的家,打探消息,寻求帮助。到了晚上,终于把这件突如其来的祸事理出头绪‐‐

昨夜,远道而来的知县王素门下向杨尚书敬献了一幅王摩诘的画作为六十寿辰的贺礼。亥时初时初刻,杨尚书的好友罗侍郎来访,杨尚书正是忧肠郁结,见到这位性情温和、为人不偏不倚的侍郎,便将刚才之事说了,并拿出那幅春山静夜图请他鉴定。

书画行家杨尚书自然不会对一幅画的真假和高下没有自己的判定,只是此画牵涉到的一些人和事,令他不免忧虑。

罗侍郎来本有一件小事,但见尚书如此,便敛口不说,看了这画,他不禁失口说道:&ldqo;这,这不是去年闹得杭州左蓝家破人亡的那幅&hllp;&hllp;&rdqo;

&ldqo;正是。&rdqo;

&ldqo;这画,是王素派那捕快送来的?他如何得来?&rdqo;

杨尚书看着他:&ldqo;罗大人以为,这幅画有可能是宁王送给王素的吗?&rdqo;

&ldqo;这&hllp;&hllp;&rdqo;极少褒贬他人的罗侍郎谨慎地道,&ldqo;王素此人清正不阿,料想不会投靠宁王,即使宁王许以重金高位,他恐怕也很难动心。左蓝这等爱画之人,当初受到宁王礼聘,就是这幅画作诱,他都没有收下&hllp;&hllp;&rdqo;

&ldqo;左蓝拒收此画倒也罢了,偏偏又想着法儿去买,惹恼了宁王,不然也不会被他诬陷,闹得家破人亡。&rdqo;

&ldqo;只是这画如何到了王素的手里?宁王会傻到去收买一个普天之下都知道难以收买的人?&rdqo;

看了王素那信,杨尚书自然知道此画的来历。他不怀疑王素的诚实,却也猜测着那赠画乞丐的出身和动机。很有可能,这乞丐就是左蓝的家人。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ldqo;宁王之乱虽已平,但事情却远没有完哪。江太监为了洗脱自身的嫌疑,已然主动出击,声称追查捉拿宁王从党。我看,也是趁机清除异己&hllp;&hllp;&rdqo;

罗侍郎出主意道:&ldqo;此画留着终究是个隐患,尚书大人不如付之一炬,就算日后有人揭发此事,也没有对证。&rdqo;

杨尚书慢慢摇了摇头,他是舍不得。而且此画是他今年收的第一份寿礼,烧掉恐怕不吉。罗侍郎知道他的心思,遂道:&ldqo;下官倒是有个不情之策。&rdqo;

&ldqo;哦?&rdqo;

&ldqo;此事本与大人毫无干连,现在只需撇清这一点联系就好。即刻找到那捕快,连同这幅画一起交给刑部。&rdqo;

杨尚书连连摇手:&ldqo;不行不行!这样会连累了王素。&rdqo;

&ldqo;可是这样做对您最有利。&rdqo;

&ldqo;不能害了王素&hllp;&hllp;&rdqo;

罗侍郎沉吟良久,又道:&ldqo;那么,大人如信得过下官,可将此画交予我收藏,等到风头避过再行取回。就算顺着王素送礼这根线查到您这儿,您只说未收,他们找不到自然也就无可奈何。毕竟您是尚书!&rdqo;

杨尚书闻听此言,甚是感动:&ldqo;文周,此计虽然可行,只是让你担风险了&hllp;&hllp;&rdqo;

罗侍郎却表示自己与世无争,在朝中无有敌人,不会有什么危险,况且&ldqo;能为大人分忧,实乃文周之幸&rdqo;。

于是罗侍郎走了。时已亥时正。他没有回自己家,而是悄悄进了宫,去找江太监&hllp;&hllp;

谢未,这个在波诡云谲的京城里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势单力孤的小捕快,身陷大牢,于这毫无头绪也似没有终点的长夜里,等待着黎明透进来一丝曙光。

然而,一天都过去了,也没有人来提审他。他等‐‐犯人候审这回事他是很了解的。几天过去了,仍然没有人理他。

他似乎成了一个被遗忘的&ldqo;犯人&rdqo;。

在几乎绝望的时候,他想到怀里有封信还没交给徐珏,徐珏那天一定知道他走了,可会向家人过问一下?可会知道他现在是在大牢吗&hllp;&hll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