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生哪能忍受这般羞辱，他捶了下门，高音尖声地喊道：“到底是谁要抓我？”回音荡漾着扑回，没人理他，牢狱石墙上沁出水滴，顺着阴郁的水渍蜿蜒而下，一副皮鞭凝了水，水珠沿着鞭梢滴滴嗒嗒坠落。林秋生冷哼一声，“小把戏，我可是当年在宫里伺候万岁爷的，什么样的刑罚没见过？说出来吓死你们这些嫩手嫩脸的小后生！跟我玩阴的，你们还欠火候，等过个几十年再说吧。到时候别哭着喊着求饶便成……”
有什么东西“咚”的一声钉在铁门上，铁栏凹陷进一个深洞，林秋生伸手摸去，烫着了般尖叫起来。那是一颗子弹。
来到他面前的人被昏暗隐去了身形，光线勾勒出他深邃的面部轮廓，一张如夜深沉的脸，视线鹰一般紧紧抓住林秋生茫然慌张的面容。记忆像陈年尘土般翻滚而起，那点微弱的可能性猜疑着慢慢放大，越来越清晰，最后彻底被内心的恐惧所征服。到底当了几十年奴才，不怕警匪流氓，就怕主子，林秋生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他以为事情过了几十年，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竟在今日落网。法界督察长就站在面前，他是来替他母亲找回那幅遗失的画的。
溥伦见状冷笑一声，他蹲下，用枪抬起林秋生的下颚，问：“那画在你手里？”
发热的枪口顶在林秋生的喉咙，他就彻底软了，声音绵绵细细的夹了哭意，“画……什么画儿呀？”
“这么多年来，画的消息封锁得这么好，也真难为你了。怪不得人人都说林公公尽职尽责，把主子的东西看得比命还重要。我今天倒想试一试，对林公公来说，是那画儿重要，还是自己的脑袋重要……”
林秋生又恨又怕，他一咬牙，狡辩道：“我是见过那画，我看见宫女潘惠英偷了格格的画跑了，要找找她去！”
“她死了。”溥伦收回枪，他斜睨了眼林秋生发白的胖脸，“她来找过你，是吗？”
一滴汗从林秋生的额角淌下，平日里伶俐的舌头僵住了，他感到了绝望。溥伦继续说着：“这里不是旧清宫，杀人是要偿命的。”
身处绝境，林秋生的态度反而硬了，他双眼放着光，声音又恢复了尖利，“在这里，杀人是要讲证据的！”
“这个你放心，我们送人走的时候，都会让他们走得明明白白的。”溥伦无心再和他多说，转身命令下属关上牢门。
夜深了，街道上车声飞驰而过，洋车打出的灯光幽幽浮过窗帘，渐渐移近，照得纱帘白亮近至透明。林静影一直坐在床上，无心入睡。林秋生被逮捕后，她的心绪无甚波澜，无悲无喜地听着佣人们窃窃议论的言语。
这座洋房愈发幽深，安静得如同风雨骤来的前夕。
林静影起身开了盏小灯。
楼下很快纷扰起来，履声籍籍，混乱而顽固地往楼上冲。几位夫人的尖叫声划向夜空，倏地断了。林静影走到房门口，开了条缝儿。
几名穿制服的警员迅速向各个房间流动，佣人们挤挤攘攘缩在大厅的一角，大气都不敢出。站在大厅中央的男子林静影认得，她在教堂门口见过他。林静影没能明白事情的来由，她感到无措。
也许是察觉到凝在脸上的目光，溥伦的视线转到林静影的脸上。林静影莫名一慌，想关上门，举动之间，一名警员已来到门口，颇有礼貌地说道：“林小姐，我们奉命行事，请让我们进去。”
林静影下意识反问：“你们要干什么？”
溥伦上了楼，示意警员退下。林静影站在房门口，只穿了件睡袍，半透的袍子下若隐若现曼妙胴ti，乌发密缀轻堆在胸前，低首时，一双秀丽明眸淡淡垂视，细密睫毛覆下一道浅影，微微颤着。她和其他几位哭哭啼啼的夫人小姐们不同，林静影浑身散发着一种冷清，她的沉默带给她某种类似于高贵的镇定。
这熟悉的样子让溥伦有了种身离影疏的错觉，在许多个夜晚，他也是搂着这般温软的躯体入眠的……
林静影觉察到溥伦倾注的目光，她把身子往门后掩了掩，开口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要找什么，这是我的房间。”
身移影动，溥伦发觉自己的失神，他收回凝视的眼神，转身离去。
一缕轻霞淡拂上双颊，林静影返身披上一件外衣，洋房里不时发出几记沉闷的磕碰声，她没有关门，只是站在半开的门口默默看着。楼道拐角处最隐秘的就是林秋生的卧室，一记尖锐的金属断裂声自那里划过，警员们轻捷的身影闪入室内。林静影的心像是被轻轻地抓了下，心跳不由加速。
楼道里的窗开着，夜风涌入，鼓起林静影垂落的长发。风吹响园里枯瘪的细枝，沙沙似雨声。寒冷沁得灯光发青，这个夜晚比任何时候都要动荡。
不知过了多久，警员们陆陆续续出来，他们搜遍了洋房每一个角落，包括几位夫人小姐的房间，他们又盘问了几个人，像是无所收获，在厅里停留了会儿，便一一向门口散去。
到处是搜查后凌乱的痕迹，女人的哭声肆无忌惮地响起，不时爆出几句咒怨的话语。谁喊了句：“老爷房间的门开着呢。”正捶腿哭泣的夫人们一听，全都向林秋生的卧室奔去。平日里被压抑的本性全露了出来，谩骂声和抢夺声相互交叉，粗暴而蛮横地刺入耳膜。几个夫人抢得不亦乐乎。
林静影关上门，隔绝这恼人的喧嚣。她走到窗前，看那几辆车逐渐远去，灯光闪过粼粼树干，慢慢淡远。夜晚恢复了清净，远处的霓虹笼了层薄透的水雾，一闪一闪含蓄地亮着。林静影反锁上门窗，拉拢不透光的厚帘子，心不知怎的急跳起来。手微微抖着，她拉开抽屉。
仙子图安然地躺在抽屉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