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铃溜溜转过几轮清音，正午的阳光热烈而充实，拂拂街风凉暖交加，不由让人觉得衣袍轻盈。树底下的两人站了许久，沉默多过言语，风声不时灌入碧瑶的耳朵，吹散了他们之间仅有的几句对话。

林静影眉端微蹙，眼眸流转间蒙着淡淡的水雾，她没说几句，伸手抱住了段睿。一段乌亮的青丝滑落在段睿的胸前，掩复了她的表情。段睿犹豫着，还是伸手揽住了她。

风和日丽的景致，碧瑶好一阵恍惚，他们看上去是多么登对的一双。

林静影轻轻一挣，挣脱了段睿的怀抱，低首就往回走，那一剪秋水黑眸里，浮溢起薄亮的水波。碧瑶看得清楚，她的心里不知怎的就对段睿有了一种不清不楚的怨意。

阳光明亮得耀眼，林静影纤弱的背影被光线晕成一痕朦胧的风影，碧瑶目送她远去，心里隐隐浮起一丝担忧。

一记刺耳的刹车声长长地拖过耳畔，在碧瑶心腔擦出火辣辣的惊悸。她急忙看去，林静影单薄的身子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地。

“静影！”段睿冲上去，拨开迅速围拢上的人群。

租界医院里。

医院过道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精药水味，扰入鼻端是生刺的寒凉。碧瑶和段睿坐在长凳上候着。病房的门打开了，大夫拨开口罩，对他们说道：“没什么大碍，只是晕过去了。”

大夫的话让碧瑶的心稍稍放下，她问：“可以进去看望吗？”

段睿转脸看着碧瑶。大夫抬眼看她，问：“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我是她妹妹。”

碧瑶走到病房门口，想起什么，转身对着段睿，语气是不容置疑，“你进去看她。”

药水味浓烈，一阵阵渗入呼吸中，段睿疲乏的脸上浮露一缕苦涩的笑意，他摇摇头，“我不进去了，这对彼此都有好处。”说完，转身向外走去，空落的走廊里回响起沉滞的履声。

病房里开了暖气，暖意软软地拂过面颊。白被单新雪般耀眼，林静影紧闭双目，面色苍白安宁，一拢乌发松散在枕边。碧瑶第一次这么无顾忌地看着她，打量着这张相似的面容，她多么希望林静影能够快点醒来，但又害怕这宁和的气氛会随着她的苏醒而消失得没了踪影。

碧瑶掩过被单，覆住林静影裸露在外的手。血缘是一种多么奇妙的联系，她们甚至连手指都长得那么相像！

这轻微的动作唤醒了林静影，她微微地睁开眼睛。出于下意识的迷离，林静影转头扫了眼周围，很快地，她将目光锁定碧瑶的眸子。刚苏醒的眼神是最能够表达真实想法的，碧瑶在林静影的眼里读到了憎恶，那道目光毫不掩饰地直射过来，闪烁着偏执的光泽。

碧瑶不觉缩回了手。

“你醒了……”碧瑶嗫嚅着，“我去倒水。”

“你来这里干什么？”林静影完全醒了，死盯住她，神色完全不像一个病人。她像是遭受刺激，声音微微抖动，冰冷而干枯。

碧瑶垂下眼眸，她意识到沟通的困难，也认识到过了今日，或许再没机会同林静影面对面说上几句，她答道：“你晕过去了，我来看你。”

病房窗台上放了杯清水，一枝花遇暖开得艳艳，清浅香味泛泛飘过鼻端。林静影转过脸，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心，她低低地说着：“用不着你这么好心，我好得很。”

一切如预料的一样，多年的生疏无法靠几句话来拉近距离，即使是亲姐妹。碧瑶帮她掖了掖被子，缓缓起身，言语里透着一丝不多见的伤感，“如果你真的不想见我，那我走了。”

林静影把脸埋得更低，手攥紧了一方被角。

病房里置了扇屏风，屏风上水墨洒就的一抹桃色，室外耀目的光线通过绢布的过滤，舒缓地蔓延在碧瑶的脸上，双颊袅袅娉娉现出一缕红云。她微眯起眼睛，以适应如水光亮的温柔浸泡。

人走了几步，又返身，沉寂良久，还是轻喊出了，“姐。”

隔了十多年，这个渗入骨血的亲昵称呼再次唤出，心头被汹涌而来的酸涩堵塞，温存茫茫然缓慢晕散，泪水无可抑制地潸然而下。在回忆里，即使在梦里，家人渐渐遥远的身影早已被泪水模糊成旧色了。这仿佛是梦中的情景，碧瑶原以为自己已经离得那么远，蓦然回首，磕磕绊绊地回到了原点。

林静影把脸埋在被子里，隐然带了抽泣的颤音，她抽噎着：“我不是……我早就不是了！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干涉我的生活？你走呀，我不想再见到你！”

柔和光亮中盼眄回眸，屏风后恍过一道浅影。咔哒一声，门轻轻地带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