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飘忽过，落在碧瑶的脸上，溥伦压住心火，脸上掠过一丝没有任何温度的笑，轻柔说道：“别闹情绪了，跟我回去。”

段睿见势不平，也不上前，靠着墙冷冷地说道：“你没看出来吗，她不愿意。”

溥伦的心火陡然窜起，他刚才一直是忍着，如不是当着多人的面，定会冲上前打人。他攥着碧瑶的手臂，动作有些粗鲁，“跟我回家。”

段睿看不过，冲动的因子在他年轻的身体内冲撞，他也有打架的，若不是碧瑶那句伤人的话牵绊着他，段睿的态度可能会更激烈些。

他向前一步。

这样的举动无疑激怒了溥伦，他习惯性地伸手摸向腰际。

那支枪闪过低迷的光，在昏暗中划过幽魅的弧线。碧瑶蓦然一惊，这样的架势使她无措，某个夜晚血腥的场面迅速划过脑海里，她下意识地挡在段睿面前，语气则是哀求，“请别伤人……”

路灯在溥伦脸上投下晦暗的痕迹，握着枪的手比任何时候都冷。他收了枪，敛去这失态的举动，而心跳慢慢地沉滞起来。

后院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风穿过阴冷的夜道，于墙壁缝隙间叩响。沟渠里暗水鸣动，煤油路灯释放缕缕轻烟，风一过，蛇舞般扭动火焰。寒冷在周围海一般地蔓延，温暖似乎变得遥不可及，溥伦乘风而至的话更是凝住了碧瑶心底的热泪，冷得她体无完肤。

“你不告而别，那是因为你害怕，你害怕面对我！我不懂你的想法，因为连你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

晚风锐利无比，阴冷镂空了碧瑶的心腔，她无力应承这般绝望的话语，眼睁睁地看着洋车呼啸而去。心仿佛通薄的纸片，在风里游离着，颤抖着，碰触风梢发出凄迷尖锐的哨音。

西区的霓虹浓焰烧空，到了下半夜逐渐淡了，托一弧凉月，拨过几缕轻云。疏钟清幽，似近还远地浮着，款款抽离了人的思绪。天际泛出一丝澄澈的微白，夜晚终究是无声无息地滑过去了。

段家正厅里挂着段老爷子的画像，几柱清香飘起丝缕薄烟，衬得画中人的表情飘渺莫测。后院的厢房热闹极了，一帮子人吹拉弹唱，弦琴椎鼓自清早就响个不停。自段鸿昇走后，爱好戏曲的儿子干脆把戏班子搬到家里来，戏子们的吃穿住全包，只要他们唱得他尽兴。

对于父亲的做法，段依玲颇有微词，可又不能当父亲的面说什么。她不是喜静之人，但家里莫名来了一伙白吃白住的家伙，任是谁都会心里起疙瘩。好在平常住校，眼不见耳不闻为净。段睿也觉得别扭，要找父亲说去，段夫人好言阻劝他：“你父亲也只是一时兴起，兴过了就淡了。”

今早，段依玲梳妆打扮完毕，倚在楼道口问尤嫂：“尤嫂，恒祥裁缝铺的旗袍送过来没有？”

“没有，再过几日就让人送来。”

段依玲颇为不快，“不是说好了是今天吗？怎么拖延时间了？”

尤嫂撩撩耳鬓，缓声说道：“旗袍料子的价钱又涨了，等过几日把钱送过去。”

“怎么又涨了！”段依玲愤愤的，心里只想着旗袍的事，没多琢磨便催促道：“那今天就把钱送过去，我等着穿呢！”

尤嫂现出少有的为难神色，她沉吟了一下，方才安静柔缓地说着：“今天怕是不行，一大家子每个月都有开销的计划，家里又多了好几口人吃穿，这钱……”

段依玲只觉憋在胸口的气一下子涨了，挤得她喘不过来。这是她从未料到的，从小至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提出的要求谁不是尽量满足她？突然一件普通的旗袍也变得奢贵起来，何况是为了这么一个辛酸气人的理由！段依玲觉得自己美丽的权利遭到了威胁，眼里缕出一丝酸涩，转身蹬蹬蹬朝段夫人的房间奔去。

“妈妈！”女儿的突然闯入吓了段夫人一跳。段依玲脸上挂着两滴泪，委屈得像个孩子，“你去跟爸爸说说呀，凭什么让那些唱戏的住在我们家白吃白喝，他们用光了我们的钱，我连一件衣服都买不起了！”

段夫人心疼女儿，她伸手拂去段依玲脸上的泪水，说道：“哪里连一件衣服都买不起了，我们段家还没落到这个地步。唱戏的也就只住段日子而已，这还不是让你爸爸开心？”

“那他们什么时候走？”

“我们走的时候，他们自然就散了。”

段依玲不明白，“我们要去哪里？”

“我还在跟你爸爸商量。北方打战了，上海也不是个安宁之地，如果能去国外最好，要不就去香港。”

“我不走，国外有什么好？”段依玲舍不得这里舒适的生活，“再说了，这里是租界，他们打不到这里来的。”

“还没定呢。”段夫人捏了下女儿的面颊，安详地说：“别老是急冲冲的样子，这样容易老。女孩子就应该保持矜持。”

……

风光过眼逡巡，清晨时飘了阵细薄的雪花，临近正午雪停了，断云飞过，天空暖浮晴色。女校的大门开着，空场角落里，一枝梅花初绽，晃映着墙角一痕瘦雪，淡香扑醉了过往的人们。

每到周末，女校的门口多了辆特殊的车，夹在普通的洋车中尤为显眼。使女生们感兴趣的是，这辆车要接送的究竟是哪位？段依玲的消息向来灵通，从周围喧嚣不断的言论得知，某位军官正在追她的女友林静影，看这架势便知来路不小。林静影和段睿的感情宣告终结，本也无可厚非，大家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段依玲好奇的是，这位人物究竟是谁？以及，她最关心的：他到底长得如何？

下课铃打响后，女生们欢快的身影犹如轻盈的蝶，曼妙扑过校门口。林静影独自一人低头慢慢走着，残霞里一痕孤影翩跹。

段依玲同几名女生站在门口，看着车里下来的人迎着女友走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