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一片无籁。床头的小灯浅浅胧明，灯芯轻微毕剥了几下，恢复柔和的光线。一丝感应自脑中萌发，仿佛远处的一记清声嘹唳，似幽似明飘入睡梦，碧瑶悠然而醒。身边的人睡着，呼吸缠绕着微风均匀响起，房间里很安静。清浅的灯光在天花板上烙了个巨大的光圈，薄薄地笼出室内家具模糊的影子。
午夜梦回，一点无由幽恨微弄心绪，碧瑶再没了睡意。
起身来到窗前，稍启窗户，寒冷夜风凛人肌骨，碧瑶打了个寒颤。稀落灯火剪不破浓重夜色，恍惚间，已是呵气成霜的冬夜。
窗口清寒，站久了连睡袍都变得轻不罩暖，碧瑶关了窗。
溥伦醒了，靠在床头坐着，眼眸半敛，冲她展露一丝未醒的慵懒笑意。碧瑶心里一暖，爬到床上蜷坐在他怀里。
温暖的体温驱逐了适才的寒意，碧瑶倚在溥伦怀里，眼神朦胧地看着室内一角，说道：“我睡不着。”
“为什么？”
“不知道。”碧瑶玩弄着被角，眉头锁得深深的。夜轻如纱，思绪如湍流中的一片孤叶，随波轻盈逐流，他坚实的胸膛阻隔了这种深刻的孤独，那种无可名状的依恋自深处浮露出来，与温暖相随。碧瑶不敢动，她怕这美好会随一个轻微的动作就此消逝无踪。
“在想什么？”
“想过去的事情。很小的时候……我记得不太清楚，那时候太小了。我会想起我娘，但她什么样子我忘了。我只记得她坐在灶头烧火，有束阳光从屋顶漏下来，照在她的身上……”记忆烟水重重，风吹铃索般摇来一路轻音，疑在梦里相逢。多情易感会让人渴求理解，碧瑶抬头，问道：“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小时候……”溥伦努力找寻记忆，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梢，“我印象最深的是住在我爷爷城堡里的那段日子，那是冬天，很冷。你想一下，那么大个城堡，最大的问题就是取暖。有一天夜里，壁炉里的火熄灭了，我就被冻醒了。三更半夜只看到外面的树影摇来晃去……”
“后来呢？”
“我母亲抱我进了她的卧室，第二天就让我父亲搬了家。”
“你想她吗？”
“想，等我找回她的画，我就回去。”溥伦意识到碧瑶微妙的表情变化，搂了她，“我们一起回去。”
碧瑶蜷着身子，像只依恋的小兽，“那半幅画究竟在哪里呢？”
“只需要回段鸿昇手里的半幅，另外一半自然水落石出。”
“真的吗？”
“因为手中有半幅画的那人也会采取些行动。你没发觉吗？段家这段日子很热闹。”
碧瑶想到了林静影的话，她兀地问起：“段少爷还关着吗？”
低垂的眸子忽然闪过一道冷意，灯光勾勒出绵密阴影，落在脸庞深处，溥伦转过碧瑶的脸，看着她问道：“你担心他？”
碧瑶被看得心一跳，连忙否认，“不是的……”
“我又没打算弄死他，”一丝怪异的笑浮到唇际，溥伦说得漫不经心，“他还有用。”
“其实，这和他无关……”碧瑶想替段睿说几句好话，心里更多是为了林静影。
溥伦打断了她的话，“你要我放了他？”
那双眸子渐渐变冷，变深，陌生的感觉攀上脊梁，碧瑶有些怕。她还是点了点头。
溥伦眼中的光亮灭了，他翻身朝里躺下，“我让他老死狱中。”
临近清晨的时候下了场细雨，窗台上沾了几片破碎的枯叶，湿漉漉携重不飞。碧瑶醒来时，溥伦早已起床，窗户开了一角，纱帘扬起时漏进来了未散的湿润晨雾，碧瑶回想起昨晚的对话，掺进泬寥的夜气里仿佛是一场潮湿的梦。
光线在室内舒缓地蔓延，碧瑶披上外衣，轻寒恻恻，从脚底窜入，她返身关上窗户。纱帘飘起，拂拢，被过滤的光线映得碧瑶的面色稍显苍白，她觉察到什么，回头一望。
溥伦就站在身后，整整齐齐的正装，脖颈间的扣子松着。他伸着脖子，示意碧瑶帮忙。碧瑶仔细地扣好，又抚了抚他的肩膀。
“你开心吗？”他忽然问道。
“开心。”碧瑶低声回答。
“别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出去走走。”溥伦说着，大踏步向门口走去。
要在以往，他会轻轻地吻一下她，告诉她他回家的时间，这次什么都没有。碧瑶站在那，眼巴巴看着溥伦离开，她还在想着昨晚那场氛围怪异的对话，想自己到底哪里触怒了他。地面有点凉，碧瑶赤脚站在那，松松的衣袍更显一团儿肌骨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模样。溥伦本已走到门口，见状返身回来。
碧瑶露出些许微弱的笑意。
一闪而过的痛意，溥伦抱住她。她在他面前不该这么小心翼翼，若隐若现的忧伤无意加重心里的猜疑。在溥伦眼里，碧瑶应该有着热烈而无邪的笑容，像初相识那般，明亮如夏日里迎光绽放的大丽花。
“告诉我你心里真实的想法，”溥伦抱紧她，“别让我猜测。”
碧瑶措手不及，她惶惶然地：“我的想法……”
“你真的喜欢这里。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喜欢。”
“那就忘了过去，无论发生过什么。”溥伦感到碧瑶的身躯一颤，他继续说：“如果你不想说，那不要紧。重要的是忘了他，因为现在和你在一起的是我。”这句话说得碧瑶的心寒暖交流，她凭着他的肩，泪水止不住地流。一个疑问越放越大，溥伦支着她的胳膊，严肃问道：“他勉强过你？”
碧瑶泪水蜿蜒如线，“他是……谁？”
失望不可抑制地滋生起，溥伦苦笑道：“你这样子，我会介意的。我很介意其他的男人……”他不再说下去。
阴寒无声地弥漫全身，呼吸中都是苦涩的味道。碧瑶哑了声，“你介意的……”
“是的，你这副样子我非常介意。”溥伦松开手，起身离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