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
作者:水怀珠      更新:2021-07-30 13:56      字数:5224

沐浴

濛濛水雾浓得如一团烟, 蒙得整座浴室白茫茫一片,容央坐在花瓣漂浮的浴池中, 支颐假寐, 百无聊赖地排遣着这大把的光阴。

褚怿已经整整六日没有回来了。

据荼白探来的小道消息,褚家军大概在贺家父子出征三日后启程离京,板着指头一算, 也就是下个月初。

褚怿留在京中的时间, 最多还有三日。

三日。

而他那日一走,就是整整六日。

霭霭烟雾里蓦然蹿起一撮怒火, 容央一脚朝前踹去, 身体腾空, “咕”一声沉入水里。

一时手舞足蹈, 忙上忙下。

层层叠叠的金菊花瓣被波动的水浪冲开, 容央挣扎起来, 喘着气抹开脸上的水,定睛看时,蓦地愣住。

氤氲水雾中, 有人就着浴池边缘巍然而立, 一张刀削斧刻的脸被雾气蒙得看不真切, 只那双黑眸依旧烁亮逼人, 深如一潭望不到底的水。

容央一震之下, 又惊又喜,又喜又气, 捂胸往后一靠, 板脸道:“谁允许你进来的?”

褚怿不应, 眸心明显写着一句反诘:需要允许?

容央瞪着黑溜溜的大眼,感受到小心脏在掌心底下咚咚急跃——那是终于把他盼来的狂喜。

然而这狂喜依旧不能被他窥知, 容央继续把脸一绷,故作愠恼:“出去。”

褚怿直勾勾看她,片刻,偏头把浴池四周巡视一遍,迈开腿走过来。

容央看到他扎得紧紧的一双马靴,看到他腰下曳动的玉佩流苏,还有他垂在流苏边的手。

指节修长,手背宽大,青筋突起而蜿蜒,像游龙潜入袖中。

褚怿驻足。

容央走神片刻,撩眼去看他。

他今日有点不大一样,眼神有点冷,这会儿离得近,容央看真切了。

心念疾转,容央思忖着,难道是调兵的事不顺利,今日又吃瘪了?

不及开口询问,池边人已率先道:“大白天的,洗什么澡?”

口吻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更无往日一丝调笑之意,倒更像多了两分审讯。

容央一愣之后,心底火苗蹿将上来,整整六日不回来也就算了,这厢一回来就甩脸给人看,究竟是什么意思?

容央蛾眉蹙紧,撤开视线,傲慢道:“大鄞有规定,白日里不能沐浴么?”

褚怿眉峰也蹙紧,目光随着她偏脸,落至她脖颈处。

一池花瓣金灿灿的,愈衬得她肤光胜雪,脖颈至胸前一带,晶莹剔透如玉石一般。

褚怿眸光软下,屈膝在浴池边坐了。

容央余光瞥见,知道他这架势是不打算走了,欲言又止。

褚怿开始脱鞋,然后是外袍,内衣。

容央一颗心更撞得厉害,胡思乱想间,便欲撤走,褚怿转身进来,一把把她拉入怀中。

“啊!”

甫一撞上他胸膛,水花四溅,久违的触感竟像细细麻麻的蚁虫爬上身来,容央忍不住一个战栗。

后者倒是镇定自如,娴熟地把人抱着,坚硬的胸膛贴在她光滑的背上,不留缝隙,不着片缕。

容央整张脸从耳根开始爆红,哪怕雾气蒙蒙也遮挡不住,褚怿低着头,欣赏她涨红的脸,乱扇的睫。

容央突然作势挣扎:“你……你干不干净?”

整整六日没有回来,又是汲汲忙忙,披星戴月的,估计是没怎么用心洗过……容央越想,眼睫扇得越慌忙。

褚怿看在眼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默了默,故意答:“不大干净。”

容央立刻挣扎得更厉害。

也立刻被褚怿压得动弹不得。

“你!”

容央愤然抬头。

褚怿对着那气咻咻的小眼神,慢条斯理:“干净还洗什么?”

得,把自己撇清不算,还暗示她既然来沐浴,定然也是不大干净的了。

容央更气得瞪眼。

褚怿:“眼睛要掉出来了。”

水上花瓣簌簌波动,或黏上肌肤,或随波飘走,容央放弃挣扎,低头去抓面前的花瓣来发泄,褚怿唇微挑,稍稍放开些力道,慢声道:“前日进宫了?”

容央闷声:“不要自作多情,不是为你去的。”

褚怿很配合地叹一声:“难怪最近糟心事一日比一日多,阿猫阿狗都能骑到我头上来了。”

容央抓花瓣的动作一顿,扭头看他,眼神半是质疑,半是揪心。

褚怿抹去她下颌处的一瓣花,这次的声音,明显变温柔了。

“但不为我去,是对的。”

容央看着他脸庞,注意力从他英俊依旧的五官,转移至他眉间的疲惫和唇边的胡茬,一颗心蓦然酸胀起来。

前日进宫的情形再次跃然眼前,容央转开头,瓮声道:“我是为你去的。”

褚怿没做声。

容央道:“爹爹他像是疯了。”

不准许一切和联金策略背道而驰的行动,不接纳一切有可能对此计造成负面影响的声音,她在文德殿外吹着寒风站了两个多时辰——她以往跟他吵架后去求和时都没有等过那么久,最后等来的不是嘘寒问暖、亏欠呵护,只是一句不容置喙的君令:

“回去劝劝褚怿,安心戍守三州,实在不愿,不如留在京中陪你。”

——不如留在京中陪你。

半年前,他还在那座大殿中向她承诺绝对不会阻挠她的驸马驰骋四方,而半年后,他开始劝她把驸马留下,就留在身边,留在这繁盛的囚牢里——在四境硝烟之际。

那一瞬间,容央说不上来心里究竟是何滋味,只是感觉整个人大概是被殿外的风冻坏了。

彻骨冰凉。

脸颊蓦然一热,是褚怿头低下来,脸贴上她,他手臂也把她揽得更紧一些,开口时,热气呼在她眼前。

“这次外交,关系大鄞日后兴亡,不能模棱两可,朝令夕改。

官家既已下定决心联金灭辽,就必须保证上下一心,倾尽全力,偏激一些,未必是坏事。”

容央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他讲这一番话,更多是想抚慰她罢了,她本可以就着这台阶往下走的,但不知为何,还是踅身往上踩了一步:“借机权衡朝中势力,打压褚家军,也是为了上下一心,倾尽全力?”

褚怿登时沉默。

容央一讲完,很快又后悔了,褚怿的沉默更令她的懊悔难以遏制。

“他就是被佞臣所惑,被贼敌所诱,越来越分不清忠奸,辨不明局势了!”

这一骂,一半是懊悔之下的心虚,一半也是恨铁不成钢的肺腑之言,褚怿听罢,啼笑皆非,盯着她气势汹汹的小脸:“是不是也不如你了?”

容央一震,低叱:“你大胆!”

埋怨两句也就算了,毕竟是九五之尊,哪能这样开玩笑的?

褚怿不以为意:“近墨者黑。”

容央打他,打不解气,故意拿花瓣往他脸上、脖颈上、肩膀上放。

褚怿唇边弧度更大,偏开脸,张开双臂抵在池壁上,敞着胸膛任她捉弄,片刻方道:“离开过京城吗?”

容央正兴致冲冲地拿花瓣装扮他,闻言答:“没有。”

褚怿:“随我回三州,敢吗?”

容央一愣,定睛看他。

室中雾气太大,他眸底光芒也太盛,昭昭如日,灼得人心神滚烫。

容央喉头一动,吞下一口唾沫:“你……说什么?”

褚怿眼盯着她:“跟我走吧。”

容央胸口如擂,咚咚地震得耳膜也跟着嗡嗡。

褚怿道:“三州中,易州城最大,虽不比京中繁华,但衣食住行不成问题。

我在城中有府邸,你平日住在那里即可,不必在军中受累。

驻地离城中也不远,没有要事,我可以住在府内。”

他一口气道来,不是临时兴起,寥寥草草,而是深思熟虑,有枝有叶,容央一颗心更乱得厉害。

“你们褚家,有过带夫人上前线的先例吗?”

“二婶去过,六婶大婚后,也去过。”

容央静默少顷,道:“她们本就是去前线戍守作战的吧?”

褚怿没有反驳。

容央了然,沸腾的心慢慢冷却下来,转开脸道:“我们赵家,是没有帝姬上前线的先例的。”

褚怿听出这话里的态度了,眸中光芒微弱。

容央拨弄着面前的花瓣,抓来,挠去,没再吱声。

褚怿静了静:“舍得?”

容央:“舍得什么?”

褚怿:“我。”

水声哗然而止,容央看着面前跌跌宕宕的一堆残瓣,又抓起一片撕起来:“舍不得,就能不舍么?”

褚怿显然没料到她会讲这样理智的话,相形之下,倒是他冲动又狭隘了。

心中冰火相交,落寞而烦躁,褚怿重新把容央拉入怀里,低头去吻。

两人身上都湿而热,鼻尖碰上,嘴唇贴上,一发不可收拾。

热气腾腾而起,一条湿漉漉的亵裤被扔上池壁,金灿灿的花瓣沉浮,飘荡,被一层层漾开的水波打翻。

汹涌的水声里,压着少女的嘤咛,男人的鼻息。

“我走后,能好好的吗?”

褚怿把容央按在身上,闭着眼吻过她下颌,容央扬起脸,又偏开,张着唇不住地喘。

“不能……”

不能。

不能,却又不愿跟他走,这妖精,是存心要他牵肠挂肚,备受折磨。

褚怿大手收紧,腰挺得更用力。

容央失声,小手开始在他胸膛上推,褚怿抓住,吻回她红唇,低低切切:“能不能?”

容央半睁着眼,这回,眼泪都快泛出来了。

“能,能……”

褚怿却还没有罢休,齿在她红肿的唇上细细密密地咬,伴随着水波的涌动问:“会不会想我?”

“会……”

“如何想?”

容央垂低头,热汗从眉上砸落,声音都快碎了:“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褚怿终于稍稍满意,挑唇一笑,拿鼻尖点她:“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