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昊然带着师叔曲长河的骨灰从九华山赶回东京。。一路上,只要他一闭上眼,头脑中就会浮现出师叔临死时的模样,耳畔一刻不停地响起曲长河临终时的嘱托。每想到这儿,心中就是一阵酸楚,心道:“师叔之命,自当遵从。可我连小师妹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照顾她?就算我日后找到了她,必然会告诉他师叔死难的消息,小师妹要是去报仇,我又该怎么办?”
他一路穿街过镇,走得很慢。走了整整一个月,才到达东京城。征南唐的大军此时早已班师回朝,只是军中诸将都不知道周昊然的下落,这可急坏了开封府的群侠。大家分头找了数日,仍是一无所获。正要派人去昆仑山打听,周昊然竟然自己回来了。可一看他浑身是血,便猜出中途定是遇到了什么变故,霎时满天欢喜全都化作一脸愁容,大家都想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昊然看到大家惊异的目光,悲从中来,不待众人询问,他就把九华山曲长河惨死的事跟大家说了。众人闻听曲长河的死讯,心中都是一惊。
赵筱芊自从沧州回来,就一直在开封府等周昊然的消息。看他面容憔悴,赵筱芊很是心疼,安慰他道:“这件事根本就是个意外,你也不用太过伤心。这……这也许是天意吧。”她原本对曲长河没有多少情感,但听周昊然所述九华山一役的经过,语气是如此悲怆,也跟着莫名地伤心起来。
方洪民轻叹一声,道:“三哥,江湖上并不知道曲前辈的死讯,我想这是张博渊故意如此。他怎么做,肯定还有其他的目的。”周昊然惨然一笑,道:“师叔他……他临终前将昆仑派托付于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不要,我也要……我也要……”
赵筱芊见他甚是激动,当即握住了他的手以示安慰。可她一摸周昊然的手掌,发现他手心全是汗水,心痛道:“你……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这样会……”心里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贺子川道:“三弟,你要去昆仑山参加武林大会?华涛要当昆仑掌门,摆明了是太行山的白成在背后支持。他张博渊上次没能杀了你,你这次去,他……他肯定会再设计暗算你!”
周昊然凄然一笑,道:“二哥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方洪民道:“二哥,三哥这次去昆仑山也不见得会有什么风险。谅那张博渊也不敢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儿对三哥下黑手。如果二哥不放心,我陪三哥同去昆仑,也好有个照应。”贺子川素知方洪民为人机警,处事缜密。有他跟着周昊然,自己就放心多了。可周昊然却摇头道:“不可。七弟人聪明,留在京城也许会更好。”
方洪民点了点头,已明其意。昆仑山距东京数千里之遥,要是对方趁开封府内一众群侠远赴昆仑之机暗施偷袭,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像方洪民、贺子川这样的好手必须留在京城以应不策。贺子川轻叹道:“你自己一个人去,我怎会放心的下?”
贾权自周昊然回府就没说过一句话,听贺子川如此说,当下说道:“二哥,过几日少林寺也要派人去昆仑山赴会。师父传讯于我,叫我也跟着良生师叔去昆仑山参加武林大会。”贺子川闻之大喜,道:“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三弟,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周昊然道:“事不宜迟,我打算今天就走!”“今天?”赵筱芊道,“可你今天才刚刚回来,不想歇一歇么?”周昊然惨然一笑,道:“我要将师叔的骨灰送回昆仑山,也好了了师叔的遗愿。”赵筱芊道:“也好。那我陪你去。多个人,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你要去?”周昊然断然拒绝,“不行!”赵筱芊不解,问道:“为什么?”周昊然道:“筱芊,昆仑山距此地少说也得四千里,我,我是怕你吃不消啊!”赵筱芊心中一阵窃喜,脸上一红,低低地说道:“别说是四千里,就是四万里又有何惧?”
“三哥!”方洪民急忙拉住周昊然的手腕,道:“你别在这儿傻站着了,赶快回去换身衣服吧!”说着,将他连拉带拽推进了屋,反手关上了门。
周昊然见他如此举动,甚是不解,问道:“七弟,你,你这是干什么?”方洪民道:“三哥,这还用我明说么?难得人家对你一片痴情,你……你可不能往人家姑娘头上泼冷水啊!”周昊然一怔,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脖根,嗫嚅道:“这个……那个……我……”
方洪民叹了口气,道:“三哥,赵姑娘对你的情意可真叫兄弟我感动啊!当初,你托赵姑娘帮你打探到底是谁杀害了开封府的四名军士。她收到消息后,立刻赶到开封府来找你。听说你已经去了沧州,她连口水都没喝,二话没说,就跟着展大哥去了沧州。她从沧州回来,并没有回华山,而是找了个客栈住下,几乎天天都守在开封府等你的消息。尤其是前几日,征唐大军得胜还朝,你的那个小兄弟秦峰说你在两军阵前失了踪,她……唉!”
周昊然只觉得自己的那颗心跳得是越来越快,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良久,他才说道:“我……我以后一定……一定……”方洪民笑道:“只要你明白她的这份情就好。”
顿了一顿,他又道:“我把你带进来,其实是有件事要跟你说。五哥前几天传下消息,说这半年间白成利用官军在南方作战,抓紧时间扩充自己的实力,又占领了太行山左近的大片地盘,一共设置了四道防线。”周昊然点头道:“白成要动手了。看来,要想铲除太行匪患,还不知要死伤多少人命。”方洪民道:“还有,黄天仇托人告诉你,当年司徒家惟一生还的那个仆人已于数年前南下,不知去了哪里。”
换好衣服,周昊然稍作休整,出了房门。贺子川递给他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嘱咐他道:“大哥料到你定会去昆仑山参加武林大会,所以,他去洛阳前就给你准备好了盘缠。三弟,要去昆仑山就必定经过党项人的控制区。听说他们的首领李元昊要自立为王,朝廷也拿他们没办法。现在虽属宋地,但已和外邦无异,你一定要小心。”
周昊然使劲点了点头,牵马来到赵筱芊身旁,见她正噘着嘴儿瞪着自己,不由得笑出声来,道:“怎么了傻丫头?不想陪我走了?那我可不等你啦!”赵筱芊听他这么一说,马上收起了苦脸,高高兴兴地从贾权手中接过缰绳,同周昊然远赴昆仑。
周昊然头脑虽然聪明,但却对男女情谊却不十分敏感。经方洪民这么一点拨,他才明白赵筱芊之所以对自己这么好,原来是喜欢上了自己。其实,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他早就发现这个姑娘虽然顽皮,却十分聪明可爱,心地也很善良。自己也有一时无一时地挂念着她。这一路上,周昊然虽然言语不多,可眼睛却始终盯着赵筱芊。好像自己一个不留神,她就会丢了似的。
从东京到昆仑山有四千余里地,周昊然为了照顾赵筱芊,路上走得并不快。两个人走了二十多天,才来到昆仑山脚下。此时临近中秋,昆仑山下的小镇中已聚集了不少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各路豪侠。周昊然不想让赵筱芊随同自己上山为师叔操办葬礼,便将她安顿在一家客栈之中,嘱咐她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一切安排妥当后,他才带着曲长河的骨灰上了昆仑山。
昆仑派的守门弟子一听来人是周昊然,高兴万分,其中一个立即飞奔跑去报信,另一个从他手中接过马的缰绳,带他上山。不一会儿,前面山路上下来一大群人,为首的便是昆仑掌门李堂。见到李堂,周昊然连忙冲他跪倒施礼,道:“李师伯亲自来迎,弟子愧不敢当!”李堂呵呵一笑,道:“周贤侄,你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来昆仑山了?山路难走,你受累了。”回头吩咐徒弟准备酒席,为他接风洗尘。
众人来到昆仑派的正堂“义气轩”,分宾主落坐后,李堂笑道:“贤侄,我不是告诉过你不用来吗。看来你年轻气盛,好奇心强,非要来见识见识这次武林大会不可,是不是?好哇,有气魄,是条汉子!但我事先言明,到了那天你只许在台下看,可不许你上台与人争斗!”
周昊然心下惨然,道:“李师伯,弟子此来是应了师叔所托。”李堂笑道:“原来是这样!五师弟呢,他怎么没来?是了,他肯定是想让你在这次大会上好好历练历练。”周昊然心里难过,哽咽道:“李师伯,师叔,师叔他已经……”李堂觉察出他语调有变,急问:“他怎么样了?”
“他被人害死在九华山上!”
“什么?”李堂吃了一惊,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昊然强忍心中大恸,将曲长河代徒惨死九华山的经过从头到尾和众人说了。众人一听,无不惊骇。霎时之间,堂内无人说话,静得怕人。过了良久,李堂才缓缓地说道:“你是奉了师弟之命前来帮助我李堂,保全昆仑派的?”他声音发颤,语气甚是悲凉。周昊然点头应道:“是。”
“好吧!”李堂道,“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正好赶上一年一度的碧波湖银潮。那是师弟生前最喜欢去的地方,银潮也是他最喜欢观赏的美景……”说到一半,他闭上双眼,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滚落胸前。过了良久,才道:“我看,就将师弟的灵位设在后山的碧波湖畔,我们在那里迎接师弟的骨灰。让他……让他再看一次这碧波湖的银潮美景,以告慰师弟的在天之灵。”
周昊然拂去自己眼角上的泪水,站起身走到李堂的面前,冲他深施一礼,道:“李师伯,弟子愿为师叔守灵,以此来报答师叔对弟子的恩情。”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原本是亲人团聚之日,可昆仑派上上下下却沉浸在一片悲凉的气氛中。众弟子在掌门人李堂的带领下,聚集到昆仑后山的碧波湖旁哀悼曲长河的亡灵。时近黄昏,李堂才招呼众弟子下山回去。他对周昊然说道:“贤侄,现在已是八月天气,山上很冷,夜里记得多加几件衣裳。需要派个人来陪你一起为师弟守灵么?”
周昊然惨然一笑,躬身道:“多谢师伯关心。只是弟子想和师叔单独待一段时间,就不麻烦众位师兄了。”李堂轻轻点了点头,道:“也好。你遭此变故,独自一个人静静也好。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我去叫徒弟们准备。我现在就吩咐弟子守住上山的各个路口,免得大师兄手下的门徒来烦扰你。”周昊然目送李堂等人下了后山,又冲曲长河的灵位拜了三拜,这才胡乱地吃了点东西,转回身面对着碧波湖坐下。
这碧波湖可能是昆仑山上最美的湖,湖水清澈见底,映着湖底天然而成的碧石,不断向岸边送来碧色的波浪,碧水连天,甚是美妙。周昊然想到师叔再也没有机会看见碧波湖如此美丽的景色,心下凄然。他站起身,从供桌上取下一管长箫,吹奏起来。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山,天也跟着沉寂下来。周昊然所奏的是曲长河生前最喜欢听的一首箫曲,这首曲子也是他教给周昊然的。这曲子饱含悲凉之意,箫声悠扬,高高地响彻在云朵之上。曲在人亡,周昊然不禁潸然泪下。
圆月慢慢爬上了天空,金色的月光洒向大地,将湖水映得一片金黄。望着头顶上的满月,周昊然内心很是伤感,不由吟道:“江湖血雨腥风,男儿泪。怎奈天意难测情难料!箫声扬,刀锋冷,人断肠。谁见生死诀别英雄笑!”
如此重复了两遍,他陡然想起了自己刚才所诵的词牌格律,自语道:“这词牌怎么会是‘相见欢’?为什么会是‘相见欢’?”过了好长时间,他才淡淡地说道:“江湖中人,生又何欢,死又何惧?天意……天意弄人啊!”他仰天长啸,不断地诵道:“箫声扬,刀锋冷,人断肠。谁见生死诀别英雄笑!”
离子时还差三刻,明月正当空。原本金黄色的圆月陡然间变成了银白色,碧绿的湖水被月光一映,变得一片银白。微风轻拂,荡起层层涟漪。周昊然又从供桌上取来一支酒杯,将李堂送上来的上等女儿红打开了一坛,斟了满满一杯。他踱至湖边,高举酒杯,对着空中明月,朗声说道:“师叔灵上有知。弟子今天就破一回例,敬您一杯!”言罢,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他受曲长河影响颇深,好酒成性,一天不喝点酒心里别提有多难受。曲长河虽然晓得自己的这个徒弟头脑聪慧,见微知著,心细如尘。但却怕他出徒后酗酒误事,以致遭惹杀身之祸,便和他约定,每天最多只能喝二两酒。可周昊然却从这句话中猜出了师叔不许自己喝酒的真正用意,出徒后竟然滴酒不沾。就连和其他六个兄弟结义金兰的时候也是以茶代酒。所以,江湖上的人只知道周昊然不会饮酒,根本不知道他以前是个十足的酒徒。
又过了片刻,风力明显加强。碧波湖水被大风一吹,变得十分强劲有力。子时刚到,就见碧波湖水上下翻腾,银浪蔽天,很是壮观。湖月相互辉映,将整个后山照得有如白昼,湖底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周昊然正在感叹碧波湖银潮的壮美景色,突然发现湖底的一处地方有些阴暗,好像是放了什么东西。他好奇心起,就想把那个东西取出来瞧个究竟。
周昊然绕到放至此物的那处湖岸边,探头一瞧,才看清了那个东西原来是一只银色的小盒子。考虑到自己不识水性,只有想个让自己既不用下水、又能把那个小盒子捞上来的好办法。他返回到湖的南岸,将昆仑弟子留给自己守灵时居住的那顶帐篷上的绳子卸了下来,系在自己的镖缨之上。快步奔回到那处湖岸边,将金镖缓缓投入湖中,直到那枚金镖触碰到了银盒,他才将金镖拉了上来。周昊然根据绳子浸湿的长度判断出这个银盒距离湖面大概有一丈来深,当即运足了力,投镖入水。那支金镖破潮而入,准确无误地刺进了那个银盒之中。周昊然心头暗喜,一收手中的绳索,将银盒和那枚金镖一起**了水面。
他将那只精致的银盒带回到供桌前,将那枚刺进银盒的金镖小心翼翼地拔了出来。他从腰间抽出宝刀,用刀尖插进金镖的切口之中,腕子轻轻一抖,银盒应声而开,映入他眼帘的是五个楷书大字:碧波银潮诀。周昊然心里生疑,将盒子里面的物事尽数取了出来。粗粗一阅,才知道这原是一套刀法。他盘膝而坐,将那本刀诀放在膝前,细细翻看。
根据刀诀上的记载,这《碧波银潮诀》是一个名叫南枢天的昆仑掌门根据碧波湖每年的银潮景观和自己习武多年来的心得,所创的一套刀法,而南枢天本人也是靠这套刀法扬名江湖的。他当年也曾试图将这套刀法传授给自己的几名弟子,但都因为自己不太会调教徒弟,自己的这套刀法才没有在他的门徒弟子中继承下来。南枢天担心这套刀法就此失传,遍访名士,将《碧波银潮诀》密封在这个银盒之中,藏于湖底,乞盼日后有弟子在观赏碧波湖银潮美景的时候能发现这个盒子。
周昊然一看刀诀上所注日期,距离今天已整整六十年。在这六十年当中,昆仑弟子每年八月十五都会结伴来碧波湖欣赏这银潮景色,但都因为次日还要练功,通常熬不到戌时便都回去休息了,是以六十年来始终没有人发现。自己若不是为师叔守灵,又怎能得此刀诀?周昊然仰望苍天,但觉冥冥中似有天意,便将刀诀展开,仔细参详。
附注:
1.李元昊(党项族,1004——1048)是据守夏州的夏国公李德明之子。祖先据说是鲜卑族的后人,曾因投降唐王朝和平黄巢起义有功,两度被赐姓李。从此便以夏国公成为当地的藩镇势力。仁宗初年仍由夏国公李德明把持军政大权,名义上归属宋廷。因宋太祖赵匡胤下令削弱藩镇势力而对朝廷不满,双方矛盾逐渐升级。但在仁宗初年,双方还没有大规模的军事冲突。此时,李元昊尚未继承父亲“夏国公”之位。
2.昆仑山虽地处西域,但因是中原武术大家创立,所以一直都是中原武林门派。
3.昆仑山上湖泊众多,但大多数都是山上冰雪融化而成。至于本章所提“碧波湖”,只不过是小说杜撰,事实上并无此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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