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周勰 下
作者:金陵物      更新:2020-03-24 02:34      字数:2843

周勰早已编好理由:“我乃蜀中士卒,因世道多艰、蜀地纷乱,不幸被盗匪所袭,这才流亡至此。”

“原来如此,你能流亡到此,也算运气好。我听郡里人说,隔壁的巴东郡可是乱得很。永安城多了个羊祜,棘手得很,陆大将军怕是难夺永安城了呢。”

周勰吃了一惊。蜀、吴两军相持日久,互有胜负,但晋军都是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的。现永安城危在旦夕,羊祜便出手趁火打劫了么?

周勰忙惊问何故。

崔婆婆给梁成倒了一碗冷茶,梁成仰着脖子一饮而尽,道:“周兄在此居住旬月,难怪不知此事。要说这永安城里也都是些硬骨头,国都亡了,还不肯降,愣是坚守一年多。陆将军英明神武,用兵如神,一战就打垮罗宪,本该顺顺当当进城纳降的,哪只半路杀出个羊祜。这姓羊的倒坐享其成,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永安城,他倒去纳降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周勰思忖片刻便恍然大悟。在永安城危亡一线、吴军就要攻进城之际,罗宪偏偏不肯降吴,硬是把襄阳的羊祜扯进来,这是冯亭驱虎吞狼的计策。

羊祜既已入主永安城,不知关樾等人现下如何,周勰忙问道:“晋军既入主永安城,你家陆将军岂肯善罢甘休,吴、晋两军可有交战?战况如何?”

“说来也怪。这姓羊的老奸巨猾,不费吹灰之力夺了永安城,我家陆将军不但不恼,据说还与羊祜休兵养息,未尝一战。真是令人费解。”

周勰亦不禁疑惑。说来这陆抗久经沙场,智勇深沉,绝非易与之辈,焉能忍气吞声,善罢甘休。吴军辛劳一载方陷永安城,岂能拱手相让。

周勰道:“我闻陆抗将军志虑忠纯,雅量多智,想必他有他的道理呢。”

“哎……陆将军若再拖延下去,不与晋军交战,就怕……怕……”

梁成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周勰明白陆抗劳师糜饷,在晋军面前露怯是绝对不被吴主孙皓允许的。孙皓好大喜功,自以为是,怎肯受制于人。

周勰正要开口,忽见竹篱外突然走过十余人,皆是八尺壮汉,皂衣高冠,披甲执刀。正中两人押着一名黑衣汉子,汉子被反绑着手脚,口中塞满了马粪,像是犬彘一般被抬着。

梁成向其中一名皂衣汉子打了个呼哨:“刘大哥又抓获蟊贼了?佩服佩服。”

走在前头的一名五旬汉子伸了伸懒腰,将长刀枕在脑后,笑道:“什么蟊贼?这可是堂堂晋军士卒,是被我们生擒的。”

梁成恭然道:“原来是军中将士,刘大哥果然英勇。”

姓刘的汉子突然注意到梁成身旁的周勰,推门走进竹篱,道:“这位壮士面孔生得很,可是你家亲戚?”

见姓刘的神情戒备,紧握长刀,周勰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自己是蜀人,口音与吴人相异,只要自己一开口便会露陷,不知这姓刘的会如何处置自己。

姓刘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把自己当做奸细了。

周勰尚未开口,一旁的崔婆婆道:“这是我吴郡族人,与成儿是表兄弟,前几日特来看望老妇,已在此留宿数日。”

周勰讶异地看了一眼崔婆婆。自己重伤昏迷道旁的时候,多亏崔婆婆相救,但是按崔婆婆所说,自己是被两名乡人抬回来的,眼下能瞒过姓刘的,但自己是负伤军士的身份怎能瞒过乡闾中人。

姓刘的对崔婆婆甚是恭敬:“那便好。你们是不知道,前天在西面乱石坡那儿突然出现了三百多名晋军骑兵,劫掠了一个村庄,杀了陆将军手下五十多名军士,还掳走了一个永安城降将。现在里正大人惊扰得很,让我们日夜戒备,莫要放过一个生人、一个奸细。”

周勰吃了一惊。被晋军掳走的人是谁?此人果真降吴了么?

崔婆婆冷哼一声:“老妇的亲戚也算是奸细了?”

姓刘的忙道:“婆婆莫要动恼。既是您亲戚,就肯定是良善百姓,哪能是奸细哪。”

“你知道就好。快些把这晋国歹人送给里正大人,你赶快去邀功领赏,莫要耽误你升官受赏。”

姓刘的咧嘴一笑:“婆婆说得哪里话。”

话罢,姓刘的转身疾走追向同伴,生怕落入人后。

梁成眉头紧锁,怒道:“晋人欺我太甚,明目张胆烧杀劫掠,掳我吴人,与盗贼何异。”

三国中蜀、魏先后亡国,刘、曹先后衰落;晋国强势崛起,司马氏如日中天,接下来要灭的便是吴国了。

周勰叹道:“正是。晋国方强,我蜀国已亡,吴国怕是自此多事了。”

见周勰满脸颓然,崔婆婆目视良久,突然道:“你可是这永安城中的蜀军将士?”

周勰大惊失色。自己是蜀中口音,蜀人身份避无可避,只好说自己是被贼人所害,负伤逃亡至此,可从没说过自己是永安城中人哪。这崔婆婆是如何看出来的。

见周勰惊异,崔婆婆道:“你不必遮掩。老妇我年已七旬,还会去告发你邀功不成;我儿忠实笃厚,向与人为善,并非卖友求荣之辈。我见你年不过弱冠,却是忠勇之人,这才好心收留了你。现在永安城形势你也知道了,晋国之猖獗跋扈你也听到了,老妇还是劝你留在吴国,别再回去的好。”

周勰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一旁的梁成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勰,满脸的不敢相信。

崔婆婆继续道:“世道多艰,途多榛莽。你能不能顺当回去另说,就算回到了永安城又能如何,你还想投靠晋国不成?”

周勰向崔婆婆长拜一礼,突然涕泣横流:“多谢婆婆良言。周某现下实是无家可归之人。”

永安城已属晋国,依关樾的秉性断然不会投降,现在或已逃亡,或已战死,或已被吴军生擒,或已被犯吴的晋军掳走。无论现下身处何地,自己都难以找寻了。

在成都城时,自己便与关樾形影不离,卧则同席,出则同车,同习武、同读书、同较艺,没成想一朝分别,便是天各一方,不知生死。

逃出成都城时,身边尚有关樾、李矩诸人志同道合,志在复国。现在自己孤身一人,无权无势,若不是崔婆婆相助,甚至连性命都随时保不住,何谈复国?

国亡家破,一至于此。

崔婆婆道:“老妇既肯收留你,便望你活下去,保家卫国,为我吴国所用。吴国之大,总有你一展才能之地。”

梁成叹了口气,缓缓道:“看你年纪轻轻,没想到还有这番忠义,到是我小觑了你。”

周勰忙向梁成行了一礼:“周某乃亡命之徒,不敢轻信他人,还望梁大哥莫要见怪。”

梁成摆了摆手:“母亲大人既肯收留你,我听母命便是。你长住此处又何妨。”

周勰哽咽难言。若崔婆婆不肯收留自己,自己还真不知如何是好。难道真要回永安城么?回到永安城又能如何,届时不过是降晋或是降吴罢了。

崔婆婆道:“你莫要看我是妇人,不识礼教大体。老妇虽是朽木之人,但也是吴郡望族出身,尚思报效国家,为国尽力呢。”

梁成笑道:“我母亲与妇道人家可不同。梁某不才,经纶礼数都是母亲大人教的。若不是家贫无以为继,梁某便一心求取功名,入仕为官了,也不会去充当脚夫。听闻下个月郡中要募壮士为军、募贤才为掾,我们届时一同应募如何?”

周勰感激涕零。一时不知如何称谢才好,只好不住地点首赞同。

崔婆婆笑道:“如此好事何不带上你好友王真、徐陵?他们也识得勰儿,那日就是他们把勰儿抬回来的。”

“孩儿糊涂,孩儿这就去把二人请来一叙。”

与“成儿”一般,崔婆婆温婉淑惠,只管自己叫“勰儿”,周勰不禁伏地下拜,向崔婆婆行一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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