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遗言
作者:凌沧州      更新:2020-02-25 03:34      字数:2512

借着月色与烛光,左立打量着水汷。

突然发现,水汷与水雯确实相似。

不止是脸容轮廓眉目间的相似,就连那意气风发的气质,眸子里的自信,也是极为相似的。

那些都是左立想拥有而不曾拥有,以后也不会拥有的东西。

哪怕他此时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低头抿了一口美酒,辛辣直冲肺腑。

左立原本很不喜欢这种味道,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竟也慢慢习惯了。

时间比最好的刺客还要锐利,杀人于无形。

左立冷冷道:“王爷告诉我这些,不怕我泄露出去?”

水汷爽朗一笑,道:“我不信统领是这种人。”

目光灼灼,看着左立。

“我与统领虽相识不久,但一见如故,愿以知己相待。”

左立饮了酒,静静地看着水汷。

水汷相貌是极为好看的,眸子也是亮晶晶的,有三分水雯舞枪时的英气,不过水雯的眼睛更圆一点,带着几分懵懂的稚气。

水汷又与左立斟酒,道:“既然我以知己相待统领,有句话便不得不讲。”

水汷正色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说完话,放下酒杯,眸子里满是清澈的诚恳。

左立瞥了一眼,道:“我不是君子。”

暗卫是君主的一条狗,只能忠于一人,狗若有了两个主人,那便不是好狗了。

水汷一笑置之,站起身,负手而立,月色隐入云层,星光洒在他的身上,行动之间,尽显世家子弟的洒脱不羁。

他俯下身,好看的眉眼凑在左立面前,眼底有着几分探究与好奇,突然道:“世人传言,暗卫除了武功高深,心机城府之外,还要是相貌极为清俊之人,以方便应付各种场合。”

水汷道:“不知统领摘下面具后,是否能让家妹为之惊叹呢?”

水汷仰天大笑,转身离去。

左立手里握着的酒杯紧了紧,洒出一两滴佳酿。

水汷爽朗的笑声传来:“左统领,三日后,我请您看一场好戏。”

三日后,便是新年,按照本朝惯例,天子是要带领天家子孙祭祖的。

听雪亭中,白纱舞动,一地星光。

左立心想,有人告诉他,说南安王对薛家姑娘情根深种,他若不去见上一面,是否不太礼貌呢。

厌恶地将面前的杯中酒泼在地上,口中没咽下的酒也吐了出来。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左立依旧不喜欢这种辛辣味道。

起身离去,身影掠过树枝,来到荣国府的梨香院。

水汷进京时遭人追杀的事情,左立曾派人调查过,自然也知道他隐藏身份跟薛家商队一同进京的事情。

左立出身暗卫,找宝钗闺房,并不费什么力气。

他立在树影下下,推动窗户,发现上了闩,袖中利剑无声出鞘,挑开门闩。

宝钗听到声音,以为是水汷又过来了,敛眉抬头,发现来人竟是左立,险些惊呼出声,眼中惊色一闪而过,又很快镇定下来,瞧了一眼守夜熟睡的莺儿,上前与左立见礼。

左立并不看她,径直走到莺儿身边,袖中大手敷上莺儿脸颊,宝钗正欲出声,只听左立道:“安魂香。”

宝钗在宫中呆了一段时日,也与左立打过几次交道,左立此举,显然是有要事寻她,宝钗心中疑惑更甚,不知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过来寻她?只得提起十二分小心,谨慎应对。

屋内炉子烧的火热,宝钗与左立冲上茶,端给左立。

左立接过放在桌上,并不喝。

离的近了,宝钗也就闻道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与水汷身上的酒气极为相似,不是京都特有的绵柔,带着点江城特有的清新。

今日是水晏与探春的大婚之日,左立也去参加,想是在那饮了几杯酒。

宝钗道:“不知统领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宝钗盈盈走来,袅袅娜娜,不施粉黛,而雪肤花貌,双目澄澈,仿佛借来了几点星光。

左立见惯了太多美人,然而却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宝钗,的确有让人一见倾心的资本,尤其那一双眼睛,实在漂亮的有些过分,左立生平所见之人,唯有北静太妃的美目方能一较高下。

左立的声音是淡淡的,银色面具下,两只眼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道:“我想知道,你父亲临死之前与你说的话的内容。”

再好的修养,也抵不过这一句话的杀伤力。

父亲之死,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秘而不宣,隐而不发,永远都不能说出口的痛。

宝钗站起身来,道:“统领请回。”

左立把玩着手中刀片,在烛光的映照下,刀身反射着寒光,他看也不看宝钗,道:“你的身份,做不了南安王妃,你若告诉了我,我便能让他三媒六证,迎你入门。”

宝钗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清眸流盼,她生气时的样子也是极为好看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统领请回。”

左立坐在椅上,并不动弹,道:“二公主即将远嫁北疆,我若在太上皇面前提一下,让你作为腾妾伴嫁,你觉得太上皇会怎么做?”

宝钗冷笑,道:“生而为女子,本就天然获了原罪,一生都要依附于家族,郡主如何,公主又如何?一纸令下,便要奔赴边疆!我出身远不比公主,更无强势父兄为我开脱,要嫁便嫁,我等旨便是!”

左立一怔,万万没有想到,宝钗竟然如此刚烈,富贵不能动其志,威胁不能摇其心。

当年之事全凭水汷一面之词,左立自然不信他,薛公生前与太子最为交好,他定是觉察出了什么,才决意要将太子遗孤托付给南安王,后来身死,当年之事的线索也就此断绝。

南安王不过一方藩王,对于朝堂斗争并不了解,薛父作为太子心腹,方是当年之事的知情人。

薛父既然托孤于南安王,想必是想让太子遗孤顺利长大,日后替太子平冤,当年之事,他也应当告知了他人,为以后为太子平反做见证。

薛蟠与薛母一个无能,一个懦弱,难撑大局,显然不是能够托付之人,唯有幼女宝钗,聪明机敏,且年龄又小,有心人也怀疑不到她的身上,是最好的托付对象。

左立道:“三日后,朝堂风云再起,你父亲的临终遗言,是这场争端的关键。”

“你可以好好考虑,是告诉我,还是告诉南安王。”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左立道:“南安王为这事,应该没少在你身上下功夫吧?”

看了一眼如坠冰窟的宝钗,左立又道:“世间男子皆薄幸,奉劝姑娘一句,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说完话,左立起身离开,脚踏在树枝上,仍在回想方才宝钗脸上的神色,拎了拎为数不多的良心,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说的有点重。

十四五的年龄,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美好的如同夏日清晨荷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却又易碎。

左立心想,年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