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有农村的礼法。民间吃饭排座次时,一般按照两条,第一条,是辈分,第二条,在辈分相同的情况下,是年龄。
龙庄子,顾名思义,龙家是大户。其次,才是刘家、钱家、王家、高家、董家。
对这一点,刘秃子心知肚明。别看他是大队长,每逢非官方吃饭时,都把长辈、老者排到上座去。
有时候,大家觉得他身为大队长,理应往上坐,非要拉他上去不可,他也想办法不往上头坐。
今天,刘秃子就把几位长辈和老者,安排到靠近窗户光线最好的那个桌,透过那个老旧的玻璃窗户,还可看到外面集市旁边的小河,此时虽然小河已无多少绿色,但玩耍的孩子们给小河凭添几分热闹。
龙振清,和王把式同辈,而王把式要大龙振清几岁。所以,龙振清主动让王把式坐了上座,龙振清坐其次,钱老大当然自知自明地坐其三了。龙万能等其他几个人也按照自己应该坐的位置坐了下来。
王把式笑着对着刘秃子道:“秃子,你光招呼俺们坐,你往哪坐啊。”
刘秃子用手指指旁边那一桌,道:“我还是坐我们那一桌吧。”
那一桌,就是龙庄子著名的“秃子桌”,村里每逢红白喜事,大摆酒席的时候,秃子们就坐一桌,为嘛,有共同语言呗。
刚才刘秃子用了“我们那一桌”,可见这已经成了约定俗成了。
今天除了王把式这个主桌之外,还有六桌,都是自由组合。有投脾气的娘们们凑一桌的,有平时在一起玩得好的小伙子们坐一桌的,也有自己一个家族的人坐一桌的。
当然其中那个秃子桌是少不了的,七个秃子已经等在哪儿,还给刘秃子留好的座位。八个秃子一桌酒,不多不少,其他人早已心知肚明这是秃子们专坐的,谁也不过来掺和,再说了,不到一定年龄的,还有已经娶到媳妇的,都不会往这里坐的,你想啊,谁愿意加入秃子行列,秃子行列,就是光棍行列啊。除非像这八个秃子,无奈之中,人以群聚罢了,其中还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龙小井挑了个离主桌远一点的桌,悄悄地在桌旁坐下了。他觉得,如今自己在村里已经是被关注的目标了,今天又这么多人,等会儿喝酒时,村民们肯定找他闹,还不如躲在不起眼的地方吃饭自在。在现实中,龙小井也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
哪知他刚一坐下,早就瞄着他往哪个桌上坐的王小丫就跑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他的右边。王小丫倒不是非抢这个上宾位置,13岁的她哪里知道这个位置是上宾位,而是她觉得这样坐是“男左女右,天经地义”。这个讲究,是跟她表姐学的。和龙小井来个“男左女右”,也是对某个丫头一种暗示啊。
在明挣明抢这一点上,钱富贞显然和王小丫差远了。站在不远处的她,见王小丫又抢了个先,心里不高兴,面子上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冷扫了王小丫一眼,默默地坐在了龙小井的左边。
这一桌上,也很快来了人,基本上也是“人以群分”,有刘俊茹、贾珍珍、钱保生、高翠翠、王二子、王树申等几个人。没人请王二子来,但是他一见高翠翠往这个桌上坐,毫不客气地跟了过来,这王二子,脸皮厚着呢。虽然被高翠翠看过瓜,但是他痴心不改,处处都显示他和高翠翠不一般的亲近关系。
“离我远点!你拉屎不擦腚,臭死人了!”高翠翠向旁边挪挪身子。冽了王二子一眼。
“臭?俺哪儿臭了?你闻闻,俺哪儿臭了?俺可是早晨擦了蛤啦油啊。”王二子死皮赖脸,又向高翠翠靠了靠。
其他人装作没看见。
这时候,人都坐好了,准备开吃,各桌有各桌的话题,各桌有各桌的不同声音,构成一屋子农村式的热闹。
“开饭了!”这个场合的开场白,刘秃子只说了一句话:“老少爷们,你们为生产队劳动,天天起早摸黑的忙活,今儿个放开吃啊!大白馒头,红烧肉,还有白酒,管够!”
于是乎,不怎么喝酒的那几个桌上,一片哗啦啦响,动筷子动碗声音塞一屋子,接着就是“哗哧哗哧”的咀嚼声。一时间倒没了说话声。
主桌上,相对来说动筷子吃的要慢些。他们老人,要按照他们的礼节和程序啊。王把式谦虚地道:“龙老弟,虽然我年龄大,可是你是咱龙庄子最大的家族里辈分最高的,年龄也是最大的,你来说两句吧。”
龙振清见王把式说得真诚,知他是为了弥补自己未坐主座之歉,也就不再客气,说道:“其实啊,有嘛说的,王大哥,钱老弟,还有大家伙,来,喝酒啊!一年到头,也喝不了几次乐和酒,来,咱们端碗,走一个!”
这饭店里没有那么多酒杯,大伙干脆也不用那玩艺了,一个个抡开了大瓷碗。
龙振清这一提议,大家伙都端起碗来,能喝的,“吱溜”一声,小半碗就下去了。不能喝,也闷了一大口,这可是公家请客,不要钱的酒啊。
龙万能最有酒量,一口把一碗干了个底朝天,干过之后,瞅着王把式,道:“王大哥,大哥大哥,处处是哥不是,王大哥,你除了赶车干活,还天天早晨起来去敲大鼓,提醒大家伙起炕干活,不容易啊,今天这喝酒上,你也不当落后是吧?”
王把式呵呵笑道:“万能老弟啊,你不就是想灌我一碗吗,呵呵,你龙万能发令,我赶不喝吗,喝!我喝!”
说着,王把式端起来碗来,一口气,把一大半碗白酒硬灌了下去。喝得太猛了,撂下碗后,“哈哈”地往外喷大气,龇牙咧嘴。
龙振清道:“王老弟你悠着点,你毕竟上了岁数了,再说你那点酒量,怎么敢和万明拼酒?”
万明,就是万能的真名字。
在这村上,没几个人叫龙万明的真名字,都叫他为“万能”,也就是龙振清、王把式、钱老大几个,还叫龙万明的真名字。
龙万能对德高望重的几个人叫他真名字,心中很是受用,觉得这是几个年龄大的人对他的一种亲近。
这时候,钱老大瞅着王把式,发话了:“王大哥,来,我单独敬你一盅!”
说是一盅,又是大半碗。
王把式知道这酒敬得有来头,笑道:“钱老弟,咱们俩,谁跟谁啊,你说是不,你那洋枪筒子,这会儿不来两声?”
这是嘛场合,哪里能随便放枪啊,王把式这样说,带有讽刺意味,因为钱老大在村里,往往在热闹场合时就放几枪,生怕人家忘了他似的。
其实王把式也甭说钱老大显摆了,他自己,不也爱在关节头上甩鞭子吗。
嘴里这样说着,王把式已经把碗端起来,往钱老大的碗上一碰,然后,与钱老大对视,真诚地道:“可俩好啊,来一个啊,要喝就见底啊!”
农民,竞争归竞争,到了亲热的时候,就会用真心实意和对方表达自己的感情。
两人一起干了这大半碗!
要知道,王把式已经71岁了,真是老当益壮!
在他俩相互敬酒的当口,其他人也没闲着,大都冲龙振清去了,每人敬了他一碗,龙振清喝酒,在龙庄子一带,可是大有威名的,曾经一人对八人,喝过三四斤白酒,当然,醉了三天三夜。
不知是他的亲身体会,还是他自己编的,每逢酒场,他就讲他那个“酒故事”。
这会儿,他大概又喝兴奋了,又开始讲道:“说的是一个人,过年时喝了五天五夜的酒,结果当场没气了,人们就把他埋了,三年后,种地的人听到埋这个人的坟里有响声,以为是闹鬼,大白天,谁还怕鬼啊,铁锨锄头一起上,把坟给扒开了,这时候,棺材里发出冬冬的响声,众人把棺材橇开,当初那个醉死的人直愣愣地坐起来,大声嚷嚷着,我的酒盅呢,我的酒壶呢。原来醉死三年的人又活了。后来这个人活了一百零八岁,就是咱中国的那个老酒神。”
“说的是你自己吧?哈哈!”王把式这会儿有了几分酒了,兴奋地大笑起来。
龙振清不置可否,端起碗来,回敬了大伙一碗。
又喝了几轮,大都有点醉了。
酒一多,话就多。本不该在酒桌上说的话,也从嘴里溜出来了。
钱老大始终惦记着龙小井这孩子人小才大,认定只要把龙小井抓到手心里,他家就能在龙庄子抬高身位,于是铁了心要让龙小井成为钱家女婿,他先恭恭敬敬地敬了龙振清一碗酒,说这碗酒是“咱喝个自家酒”,接着上,又望着王把式借酒使劲了:“我说王大哥,你看俺家保生,长得不赖吧?”
王把式别看年纪大,头脑却反应得却很快,瞅着钱老大道:“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让保生给俺做上门女婿啊,行啊行啊,我家老八,今年十八岁,大你家保生大三岁,女大三,搬金砖啊,呵呵。来,咱喝杯亲家酒如何?”
王把式这老家伙这是一个回马枪。
他当然知道钱老大的意思,是让他家钱保生和自家王小丫配对,这样就顺理成章地让龙小井和他家钱富贞配对了。小算盘打得精啊。嘿嘿,我把我家第八个外孙女许给你钱家,总行了吧,想跟我争龙小井,没门!
这钱老大也不是吃干饭的,立即回道:“放着合适的你不配,你干嘛净乱配鸳鸯啊?我家保生,大你家小丫两岁,他俩,那才是黄金配绿玉呢。”
王把式立马又回了过去:“自古以来,真龙配玉凤,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家保生,命里注定要配个年龄大点的闺女,不信,你去找人算算!”
龙振清在一边听着,知道两人在争他家龙小井,心里直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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