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意外摔跤的苏正乾
作者:周一尘      更新:2019-11-27 03:17      字数:5092

苏雅婷大致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同金钱较上真了。好不容易手头宽裕一点,好不容易心里平稳一点。苏雅婷一直觉得钱就是粮仓里的粮食。粮仓有粮心里不慌。苏雅婷计划着年底出去旅游一趟,她总是听见李小燕和江微微说及云南丽江,内蒙、西藏、北京、上海、泰国、新加坡、澳门等一些旅游景点和特色小吃。她一听到她俩谈及这些,怎能不心生向往?她也看见了那美好的生活向自己招手,向自己挤眉弄眼。她也想着自己有一天能走出去,看一看祖国的美好河山。放松一下心情。可是这么多年了,苏雅婷根本就没有迈出过省城。趁自己现在还年轻,趁自己手头还有些积蓄,能出去走走也是好的。苏雅婷想着自己的生活质量的确有待提高和改善。是的,现在的苏雅婷也朝着向阳的生活迈进。今天的苏雅婷为了同过去的自己做个简单的告别仪式,特意化了一点淡妆。素颜朝天惯了的苏雅婷头一回化妆,还真的有点不习惯。仿佛叫化子突然穿上了一套名牌西装,不管得体与否?而眼下的苏雅婷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她不是怀疑自己口红的颜色,就是怀疑来自别人异样的目光。她就不明白了,人家为何就能若无其事地接受别人的检阅?而自己就不行呢。苏雅婷环顾了一下四周,抻着脖子往那能透出人影的玻璃门瞧了瞧。她伸手拨弄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呲着嘴看了一下自己有些发黄的牙齿。苏雅婷想,什么时候也去医院洗一下牙齿。还别说,这人收拾一番,的确有些不一样。至少精神抖擞了不少。就在苏雅婷准备进电梯时,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呵呵地笑道:不必再照了,已经很美了。你难道真的让我们这些黄脸婆无地自容吗?苏雅婷听到声音回头一看,见是公司的吴大姐,便笑着说,吴大姐,你来啦!吴大姐打量了一下苏雅婷说,今天的你同往日可有点不一样哦!苏雅婷听了,害羞地笑了笑。吴大姐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觉得挺好的,年轻人就得照着自己的想法活着。你瞧瞧,今天的你多精神。正说着,眼见着电梯门快合上了,突然有人在后面尖叫道:等等我。话声刚落,只见一个人头嵌在电梯中间,吴大姐赶紧摁住了开电梯的按钮说,不用急,慢慢来。符丽欢微喘着气说,我那孩子每天早上赖床,这不,叫了他半晌,也没有动静。等送他上幼儿园时,我得紧赶慢赶地来上班。上回我都迟过一次到了。吴大姐看着符丽欢微笑说,你不懂请一个人照顾一下孩子。符丽欢说,就我们家那条件还想请人?别人请我还差不多。唉,符丽欢一说到家里那些琐碎的事情就有些生烦。吴大姐看着她笑道:你以为当母亲有那么容易吗?养儿方知父母恩呐!尤其是小孩子一生病,父母恨不得自己能够替代和包办。符丽欢说,可不是嘛。上回我那孩子感冒发烧咳嗽,我都整整两个晚上没有合眼,后来,我自己也感冒了。你可不知道,我看着孩子整宿整宿地咳,也跟着揪了一晚上的心。说着,符丽欢将目光往苏雅婷的身上移,还是不结婚好啊!活得自在。苏雅婷说,我好吗?我是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吞,你都不知道。符丽欢说,还打落门牙往肚里吞,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说着,符丽欢上来扯了扯苏雅婷的衣服说,这是新买的吧。看来有一个有钱的爹就是不一样啊!尽管有很同父异母的姊妹,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一点也不妨碍资源共享吗?尤其是金钱。苏雅婷一听符丽欢这话,仿佛喉咙被异物堵住了,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清一清嗓子,她不能开口,一开口就被一口痰液粘住了。一时不知如何答话的苏雅婷只是附和着几声干巴巴的笑声,紧接着,符丽欢的目光如同针刺似的在苏雅婷的身上游走,让苏雅婷感到些微的刺痛。这种刺痛来自苏雅婷的羞涩和尊严被符丽欢无故的审阅和拷问。她能感觉到符丽欢那只无形的手肆无忌惮地从苏雅婷的羞涩、尊严、骄傲、信心、卑微、胆怯、勇敢的物什里挑拣着,当然,她专挑苏雅婷的弱点下手,这让苏雅婷有些光火。尤其是符丽欢嘴里爆出的冷笑。仿佛苏雅婷今天不该拥有这个妆容,也不配穿如此得体的衣服似的。苏雅婷当然知道有些女人看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尤其是一向以卑微居称的苏雅婷摇身一变,从一个丑小鸭变成了一个白天鹅。这似乎让符丽欢的心里有些接受不了。符丽欢原本以为自己同苏雅婷是同类。没想到,今天的苏雅婷也同自己拉开了距离。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好比一个穿草鞋的人置身于一群穿皮鞋的人群中,那种油然而生的失落感和挫败感是不言而喻的!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一个光脚丫的人时,她的心情方才空前大好。当然,像她们这种人是很容易结盟的,不期而然地走到了一起。。而今天的符丽欢突然发现那个光脚丫的人也穿上一双皮鞋了,穿草鞋的人仅剩下自己了。符丽欢的心里确实有一种不适感!而这种不适又是难以启齿的。符丽欢也许并不是针对苏雅婷,她只是针对自己眼下敏感而脆弱的心罢了。人有时候就是为了心里的那点平衡而活着!

而让苏雅婷接受不了的是符丽欢那锥子似的目光,苏雅婷是在“锥子”的钉压下,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用力地顶了一下,倏地站直了。苏雅婷告戒自己道:什么时候都要挺直腰杆做人,挺直腰杆说话?你可不能被别人一个锥子似的目光就觉得受到伤害了。眼睛长在她的身上,她爱怎样就怎样。这么多年了,苏雅婷没有做一件让自己感到骄傲的事情。一遇到事,苏雅婷都是习惯性把脑袋往里缩,她以为一味地迁就,忍让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有时连苏雅婷都怀疑自己一定是乌龟托生的。整天背着一个甲壳在地上爬啊,爬啊!在世人的眼里,不过是一个“王八”罢了。苏雅婷觉得此时的自己在符丽欢的眼里也是一个戏谑的对象。一向温顺的苏雅婷,突然也有了脾气,她笑着对符丽欢说,要不,你也去街上认一个有钱的爹?符丽欢听了,摇头晃脑地说,我需要认一个有钱的爹吗?我自己就是一个女汉子,有事自己扛,没钱自己赚。花自己的钱安心,花别人的钱揪心。苏雅婷嗤之以鼻地说,我花别人的钱了吗?你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成见似的?符丽欢看了苏雅婷一眼,嘁,我对你能有什么成见?吴大姐听了,笑着调侃道:要说有成见,那就是你突然冒出一个有钱的爹,而符丽欢没有。其实,花自己的钱也罢,花亲爹的钱也罢,只要不花偷来抢来的钱就行了。

原本大好心情的苏雅婷被符丽欢无端地搅乱了。余气未消的苏雅婷即便喝了一大杯凉开水也无法平息心头的怒火。她当然没想到有更大的沮丧在等着自己。就在此时,一个电话突兀地响起了,苏雅婷一看是一个陌生电话,也不接听,谁知那个电话很固执,仿佛在挑战苏雅婷的耐心和底线似的。当那个陌生电话响了三遍时,苏雅婷终于按捺不住了,她听到了一个含悲饮泣的声音在电话里断断续续地说:雅婷……你说怎么办……我现在六神无主……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一分钱的存款都没有……苏雅婷一听是母亲的声音,心一下子揪紧了,头皮有些发麻。苏雅婷皱着眉头说,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慢点说。邓玉春说,没有钱,说什么都是枉然。……现在……现在……只有你能……想办法……救苏正乾了。苏雅婷说,苏正乾又怎么啦?邓玉春说,他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县医院建议他去大一点的医院动手术,我们今天一早就来了。现在正躺在省人民医院哩!他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你快过来看看吧。苏雅婷听了没好气地说,这就是天意,平时他的话太多了,这下好了,你我的耳根都清静了。邓玉春听了,哭得更凶了,抽抽嗒嗒地说,……话虽这么说……可是……可是……气塞喉堵的邓玉春说不下去了。苏雅婷只听见邓玉春在电话里的抽泣声。苏雅婷皱了一下眉头说,行啦,行啦,别哭哭啼啼的,我现在就去医院看看。挂了电话的苏雅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发现座位上赫然醒目地放着一杯豆浆和两个面包。吃惊的苏雅婷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周围,她看到符丽欢向自己做了一个手势。苏雅婷倒想笑,可她觉得此刻的自己笑不出来。她向经理请了假,拿起桌上的早餐就走了。

待苏雅婷赶到医院时,邓玉春仿佛看到救星似的站起来笑了,可笑着笑着,眼泪又沧然地流了下来。邓玉春伸手指了指躺在床上的苏正乾说,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不管他以前怎么不好,毕竟他还是苏逸青的爸。一旁的邓玉春试图说服女儿。苏雅婷探过身子去看苏正乾,此刻的苏雅婷看到的是一个安祥慈爱的老人。是的,苏正乾也老了。苏雅婷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老了的苏正乾确实没有往日的嚣张气焰,老了的苏正乾偶尔也会流露出卑怯的神情。是不是人老了都会害怕儿女?害怕儿女对自己的嫌弃?此时的苏正乾眼里流露出的就是卑怯而不安的神情。他睁着一双空洞而无助的眼睛看着苏雅婷,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但苏雅婷能看得出来,他还是留恋这滚滚红尘的,他还是不想撒手西去的。尽管西方的极乐世界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但人就是愿意痛苦而悲伤地活着。人愈到这个时候,愈是激起他心底的求生欲望。看到苏正乾那个样子,苏雅婷应该高兴啊!可她却高兴不起来。她不是无数次在心里诅咒过他,让他不得好死吗?她不是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吗?小时候的苏雅婷,每次被苏正乾呵斥时,无比反感的苏雅婷当面不会抗议,但她会在心里抗议。苏正乾说一句,她在心里顶上十句,百句。她觉得不能只让苏正乾畅快淋漓了。她自己也得畅快淋漓一回,她除了会在本子上抒发自己义愤填膺的情感以外,偶尔也会在一个无人的角落摔打着东西发泄自己不满的情绪。从小的苏雅婷就对苏正乾有一种抵触情绪。她觉得这种抵触情是自发的、是下意识的。在她的思想里,她觉得继父不可能对自己好的。继父就是继父。切块精肉不粘皮,切块肥肉不粘骨。他们俩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是因为母亲的存在,而把他们无端地绑在了一起。虽然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感情如同陌生人似的不增也不减。可此刻的苏雅婷觉得眼前的这个老人还是跟自己有着某种联系。他们毕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哪有瓢盆不相撞的。尤其是看到苏正乾那眼神,于心不忍的苏雅婷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原本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苏雅婷心里想着,嘴里却抱怨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徒手漫步还摔跤了。你说,他这一辈子干过什么好事?老了老了,还摔一跤。说着,苏雅婷长叹一声,看来,我们这个家注定就是一个落魄的家。不管怎么努力,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说着,苏雅婷吸了一下鼻子问,医生怎么说?邓玉春说,医生说需要马上动手术,否则,他就这样一辈子在床上度过了。苏雅婷听了,赌气地说,在床上度过也挺好的,只不过比别人多了三分之二躺在床上的时间罢了。反正活着也是白活着,没帮上这个家一点忙——当然,倒忙倒帮了不少。明知道家里没钱,走路还不长眼睛。你说,这能怪谁呢?邓玉春看了苏雅婷一眼,像个孩子似的嗫嚅着辩解道,这不是……意外嘛,让人防不胜防!没准明天……我也出现什么意外……苏雅婷没等母亲把话说完,嘴里连呸几声说,你怎么就不能说点好话哩!全家人都躺在医院就高兴了。医生说,大概要花多少钱?邓玉春听了,低下头小声说七、八万吧。邓玉春如期听到苏雅婷的尖叫声,什么?七、八万?随随便便摔一跤就要七、八万块钱。苏正乾,你这一跤摔得还真狠,不,这一跤摔得还真值!平时没活出什么成就感来,而如今摔跤却摔出成就感来了!你知道吗?人家拳王邹市民的出场费还没有你这个价钱哩。苏雅婷说完,心里不禁有些悲悯!她嗔怪自己道:苏雅婷,你说话也太恶毒了,人家都摔成这样了,你还站在这里说风凉话,不管怎样?他还是你的继父吧?你以为他想摔成这样吗?眼下最要紧的是救人。而不是落井下石。虽说救人需要花一笔钱,可是有人不是说过嘛,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情那都不是事。不就是八万块钱嘛,林煜涵给了你十万,花去八万还剩两万。你又何必跟一个老人较真呢。更何况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即便是看在母亲的份上,你也应该挺身而出。母亲为了这个家操劳了大半辈子了。这样想着,苏雅婷心里的别扭劲似乎过了一大半。她回过头对邓玉春说,妈,你去签字,我去取钱。让医生马上手术。邓玉春听了,傻傻地看着苏雅婷。苏雅婷笑着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这回听真实的邓玉春,眼眶再度红了。她有些激动地扁扁嘴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的。

苏雅婷将取出来的钱用报纸包好,然后塞进提兜里。她拍了拍手里的提兜忍不住笑道:这钱还没捂热哩,却被苏正乾拿去救命了。这苏正乾摔得还真是时候,早不摔晚不摔,偏偏等她有了十万块钱的时候就摔了。如此看来,是自己没有那个命消受这十万块钱。行啦,能去财消灾,给家人买个平安也行。人活着有时候也是为了一个“义”字和“孝”字。此时,苏雅婷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只站着的“光鸡”,是啊,这样一来,苏雅婷又成了一只“光鸡”了。光就光呗,大不了重新来过。虽然苏雅婷对苏正乾仅有的记忆里,温馨的画面不多,但苏雅婷想到自己那次受到别人欺侮时,苏正乾竟然为自己据理力争的画面。关键时刻,他还是站在自己这方的。不为别的,就冲苏正乾这一点,她也应该站出来。苏雅婷这样想着,大踏步地往医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