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继飞见奶奶只是看着天花板却并不说话，而输液瓶里的药水又快打没了，便站起身来，探身按响了墙上的按钮。不大一会儿，护士匆匆赶来，给任衡哲续上了一瓶新药水。

待护士关门离开，林继飞微笑着问道：“奶奶，要不要休息下？要不我先到门口守着，您有需要再叫我？”

他原以为奶奶由于虚弱，此时一定感到很是疲累。怎料，她却摇头说道：“没关系的，我不累。小飞啊，你接触的人多，也一定听到了不少的事情。要不你给奶奶讲讲？”

林继飞见奶奶态度如此坚决，只好又坐到了椅子上，伸手握住了任衡哲没有打针的左手，像哄小孩子一样说道。

“好，既然奶奶想听，那我就给奶奶讲讲最近听到的新鲜事。”说到这里，林继飞话语骤然停下。他低着头，兀自在脑海里搜寻着将要讲述的内容，嘴里还自言自语的嘟囔着，“讲点儿什么好呢？”

任衡哲疼爱的看着林继飞，唇边不禁泛起了宠溺的笑容。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看到了童年时代为她背诵九九乘法表的林继飞。那时的他不也是低头盯视着地面，一脸认真的吗？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竟生出了一丝不忍，安慰道。

“你就说下记忆最深刻的事情吧，只要是你说的，奶奶都爱听。”

林继飞轻蹙着眉，想了一想，唇角倏忽露出了明朗的笑容，原本凝重的神情也在那一刻变得生动了起来。

“奶奶，那我就给您讲一个关于英雄机长的故事吧。”林继飞笑着说道。

哦？任衡哲听孙子这样说，神情瞬间变得严肃。对于她们那代人来说，英雄这个词并不陌生。尽管人生短暂，只有匆匆数十载，但由于所处环境的关系，生活却并不平静。而也正是由于亲身经历了这些沉重的历史，一次次感知着血的教训，他们才会比后来人更加深刻的感悟出了‘落后即挨打’的道理。

若想让中国立于世界的不败之地，让国人永远不再受到他国列强的蹂躏与欺辱，唯有迅速提升国力，让经济、军事等均走在时代的前列。

时间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谁也不能阻挡历史洪流的滚滚向前。在此过程中，人们能够做的唯有改变与超越。

不知道为什么，任衡哲对孙子将要讲的事情竟然生出了一些期待。冥冥之中，她甚至有种感觉，这件事或许也与‘种苹果树’息息相关。

“英雄机长？”任衡哲疑问道。

林继飞见奶奶对他的话题感兴趣，心中愈发开心。而那只紧握着奶奶的手，手心也变得更加滚烫。

“奶奶您知道吗？我前些日子去看望许叔叔和冷琳阿姨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微微一顿，立即又补充道，“就是许凝的爸爸和妈妈。”

“哦？”任衡哲关切的说道，“小凝在部队上集训，你有空是该多去看望一下他们。怎么样？他们还好吗？”

“嗯。”林继飞笑着点了点头，“他们挺好的，还让我问奶奶好呢。许叔叔和冷琳阿姨自从退休后，生活的很安闲。每天也就是养养花、喝喝茶、打打太极拳，看看报纸。不过他们已经累了一辈子，也是时候该好好休息下了。”

任衡哲感同身受的说道：“是啊，小飞啊，你现在年轻，体会不到人老了的感受。忙了一辈子，冷不丁的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虽说日子清闲了许多，但心里也难免空落落的。你爷爷和爸爸之所以选择返聘，一方面呢，确实是因为厂子离不开他们，但还有一方面是他们闲不下来，想要在工作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

林继飞笑着接过奶奶的话头，说道：“我妈总是跟我说，我爸有一颗年轻人的心。只要身体情况允许，他就能再拼一拼。说句心里话，以前我对他的这种做法很不理解，觉得他就是没事瞎折腾，总拿自己当空巢老人，用这种方式打发时间。可通过这段时间的走访，现在我明白了，我爸他的心中有一座高山，他人无法超越，只有自己攀登。”

他的话虽然咋听上去好像很轻松，但仔细分析却藏着满满的自豪。有人曾经说过，长辈和晚辈之所以会存在代沟，是因为他们内心的封闭，不愿意对对方敞开。久而久之，必然会让彼此的心灵产生深深的嫌隙，成为不能逾越的鸿沟。

同样，由于林建国的性格所致，林继飞从小就对父亲有着深深的误解。认为父亲或许是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无论自己怎样努力，父亲都不会看在眼里。而父亲对事业的执著与坚持，也被他看作是了沽名钓誉，为了不照顾家人，而寻找的理由。也正是在这种心态的怂恿下，他们父子先前才会有着那么多的摩擦。

还好因为这次领导安排的工作，林继飞才得以通过采访了解到了祖辈和父辈的故事。记得爷爷在他小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从没有真正简单的事情，之所以看似简单，是因为有人用了毕生的精力默默的为此付出着’。毫无疑问的是，他们都是这样的人，用几十载如一日的精力与心血，精心培育着苹果树，为祖国的军用事业锻造出了一把把直插蓝天的利刃，他们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等以后自己和许凝有了孩子，一定会再将这些故事告诉他们，并且鼓励的说一句。

“你们知道吗？你们的太爷爷和爷爷都是大英雄。咱们林家人，从没有孬种，更没有逃兵。所以，你们现在也一定要努力学习。因为只有从小在各方面打好基础，未来才能更好的工作。”

任衡哲欣慰的看着孙子，尽管林继飞没有将他的心理变化告诉奶奶，但任衡哲却仍通过他的眉眼变化察觉到了他情绪细微的变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有着莫名的感动。

怀民，你知道吗？咱们的小飞终于长大了。

“小哲，你知道吗？我当年种下的苹果树终于长大了，可以让咱们的子孙后代遮阴了。”病房里，林怀民在弥留之际，用最后一丝气力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释然的笑道。

“怀民，你刚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有什么话，还是等到完全康复再说吧。”任衡哲将头伏在丈夫的耳畔，轻声的安慰道。

“不……我自己心里清楚。”林怀民仍看似‘固执’的说着，“要是…..现在不说的话，怕是以后就……来不及了。小哲，你以前曾经问过我，这辈子会不会后悔，对吗？”

因为是多年前无意中说的一句话，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已变得有些模糊。故此当任衡哲突然听到丈夫重提旧话，一时间不禁有些讶异。

“怀民你……”她略显不解的说道。

“我还是那个答案，一生无悔。”林怀民说完这句话后，由于上不来气，脸上遂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拼命的挣扎着。尽管如此，他却仍努力的想要说些什么，只可惜所做的一切却都是徒劳的。

任衡哲见丈夫这般痛苦，连忙侧头吩咐儿子林建国去喊医生，自己则柔声的安抚着丈夫的情绪。

办公室，医护人员在得到林怀民病重的消息后，迅即带上急救用品匆匆赶到了病房。然而虽经众人的努力，却仍未能将林怀民抢救过来。在任衡哲和林建国等人的惊呼中，他恋恋不舍的闭上了双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到了枕头上。

后来，有一次林建国在跟母亲聊天的时候，无意中提到父亲曾经跟自己说过，这辈子他从没有后悔过，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便是母亲。倘若真的有来世，他愿意用所有的爱来弥补今生的亏欠。直到此时，任衡哲才了悟，或许那日林怀民想要对她说的，便是这件事情。

怀民，你知道吗？尽管你不能像其他的丈夫那样无时无刻陪伴在我的身边，也没能顾及到多少家务，但我却仍觉得非常幸福。你虽然没有多少时间享受夫妻之爱、天伦之乐，但留在人间的却是民族大义、英雄浩气。这又怎能是那些卿卿我我的儿女情长所能比及的呢？身为你的妻子，我觉得无上的光荣。

“小飞，你就给奶奶讲讲那位英雄机长的故事吧？”任衡哲兴致勃勃的说道。

林继飞听奶奶问自己，顿时眉飞色舞了起来，边用手在任衡哲的面前比划，边说道。

“那位英雄机长原来是许叔叔他们铁拳大队的一名士兵，由于业务优秀，被大队推荐上了军校。毕业后就留在了航院任教，一直做到了副团职。复员后，他回到了家乡的民用飞机公司做飞机驾驶员。一次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由于前风挡突然发生碎裂，气流不畅，飞机机体出现了严重的颠簸，险些失事。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当时乘坐飞机的一百多名乘客肯定就会丧生。危急关头，这位机长用沉重冷静的态度和娴熟的操作技术通过高压气流带，穿过云层，将飞机临时迫降到了途中的机场，拯救了全体人员的生命。”

任衡哲赞许道：“真棒！”

林继飞笑得更加开心，声音也不觉提高了许多：“是啊，消息传到了许叔叔所在的大队，官兵们倍受鼓舞。都说这位英雄机长是为老连队增了光，真棒！”

他边说着边竖起了右手的大拇指，为英雄机长点赞，眼里闪烁着敬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