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融说：“王猛根本不是杀死许真的凶手。二年前我与王猛在朝堂上苦苦哀求天王留许真一命。王猛那时已经知道自己身患疾病，救许真等于救他自己，他比我更想救你师兄。在我俩和皇太后的恳请之下，天王已经打算留你师兄一命，是你师兄一心求死，皇兄才下令处斩他。”

叔夏愤愤道：“你皇兄饶我师兄一命的条件就是把他阉割做宦官，士可杀不可辱，换作王爷您，会答应这样的活命条件吗？”

苻融盯着他问：“你带领昆仑弟子杀了北海王全族二千多人，手刃北海王，难道还不够为你师兄一家三口偿命吗？你现在一定要王猛为你师兄偿命吗？”

叔夏恨恨不语。

苻融又打量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五年前你和许真初到长安，作为昆仑派掌门你曾下令手下绝不滥杀无辜，绝不伤及无辜。但自从许真死后，你性情大变，再也不复从前的宽厚仁慈，变得睚眦必报，出手狠辣绝决，甚至不留一点余地。”

叔夏沉默片刻，答道：“正是因为我当初的宽厚仁慈，放过了吴江这个害群之马，从而导致师兄一家惨死。这样的妇人之仁叔夏不会再有。”

苻融震了一下，盯着他问：“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不救王猛吗？”

叔夏答道：“叔夏一身医术是我师兄亲授，用我师兄亲传的医术去救王猛，只怕师兄在天之灵不会答应。”

苻融急了，环顾房间除了二人之外再无别人，于是咬了咬牙，起身跪了下来。叔夏大惊，赶紧去扶他。

“王爷你这是干什么？叔夏担当不起，快起来。”

苻融答道：“我一生从来没求过人，这是我唯一一次求你，求你出手诊治王丞相。”

叔夏拉不动他，只好也跪了下来：“王爷，王猛对您这么重要吗？”

“是的，桓叔夏，你说在大秦你最敬重人的是我，因为我对老百姓最好。其实你说错了，在大秦国对老百姓最好的人是王猛，他才真正做到爱民如子。我皇兄刚即位时，秦国还奉行胡汉分治，底层老百姓民不聊生。正是王猛劝说我皇兄废除了胡汉分治，确立了“百姓应抚，夷狄应和”的基本国策，使得各民族杂居在一起，互相融合。如今秦国百姓中都流传着一句谚语：“兵强国富，垂及升平，王猛之力也。对于这样爱民如子的贤臣名士，你真的忍心见死不救吗？”

这话使叔夏受到了极大震动。他沉默片刻，说：“王爷快起来，叔夏遵命就是。但叔夏医术不及师兄一半，不敢保证一定救得了王猛。”

苻融大喜：“只要你肯诊治，无论能否救他，我和皇兄都不会怪你。”

叔夏叹了口气，伸手拉起苻融：“好吧，我马上随您去看王猛，王爷快起来吧。”

苻融这才站了起来，他们走到院子里，发现杜枫和何洛正站在院子里。看到他们出来，两人不约而同跪了下来。

杜枫流着泪对叔夏说：“将军，杀兄之仇，请不要忘记。”

何洛也哭了：“将军，您一身医术都是许堂主传授的，他在天之灵正看着您呢。”

苻融大怒：“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再这样要挟桓将军，休怪本王无情。”

他拉着叔夏大步走出院门。杜枫和何洛看着他们上马离去，恨恨咬了咬牙。

苻坚焦急地守在王猛病床前，看到弟弟拉着叔夏走进来，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叔夏正要行礼，他摆摆手制止了：“不必多礼，赶快救治王丞相吧。”

叔夏走到病床前，仔细地望闻切诊，然后又低声询问一旁的太医：“徐太医，王丞相头风病几年了？”

徐太医答道：“已经十多年了。以前我师父高院使在世时，每次针灸吃药就会好，但自从前年发作以来，越来越严重，现在无论我怎么针灸都不管用了，而且连药也吃不下了。”

叔夏紧锁眉头：“徐太医，您也是全国闻名的名医，可有救治的办法？”

徐太医苦笑着：“桓太医太抬举我了，王丞相头风病的风涎深深埋在头部深处，想要治病，只能用利斧砍开脑袋取出风涎，但这样做人立即就死了。此病为绝症，跟汉末丞相曹操的头风病一模一样，当时神医华陀尚且不能医治，何况徐某？我师父高院使在世时，也只能用针灸之术缓解病情。所以许太医生前曾说，王丞相最多活到五十岁，他仅从丞相面色就看出病症，真是令人佩服。徐某自愧不如。”

叔夏扭头说道：“陛下，王爷，臣与徐太医的意见一致，丞相得的是绝症，就算我师兄许真在世，也无能为力。”

苻坚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苻融盯着叔夏道：“可你师兄许神医说过丞相最多会活到五十岁，也就是说如果是许真亲自治疗，丞相还可以多活六年。他生前把所有医术都传给了你，他能做到的，你也同样会做到，是吗？”

叔夏不说话，只低下头思索着。

苻坚急了：“桓叔夏，只要你救丞相，朕就让你留在阳平王身边做他的部下。你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

叔夏抬头道：“臣想回到陕城继续做太守，守卫边境，请陛下成全。”

苻坚一惊，连苻融都有点意外，叔夏归顺时提出的第二个要求就是追随阳平王做他的的部将，没想到他现在却要离开长安返回陕城。兄弟俩不由对视了一眼。

苻融问：“你作为我的部下留在长安不好吗？为何一再要求外放驻守边境？”

叔夏答道：“长安是师兄许真遇难之处，留在这里总会让我想起师兄全家，所以还是想回陕城当太守。”

苻坚大声说：“朕答应了。请你迅速救治王丞相吧。”

“遵旨。”叔夏说，“陛下，王爷，师兄在庆州行医的几十年里，也遇到过这样的头风病病人。师兄自创了一种引流术，以大号银针刺入患者头部穴位，使脑部淤血和积液流出，可这种办法本就是一种死马当活马医，死里求生的办法，风险极大，因为人头部深处的血管千差万别，医生根本无从知晓，行针稍有偏差，就会危及生命或者造成残废。这只能看病人的造化和运气了，师兄做的几十例手术中，病人死了一大半，活下来的人中，二人变成瞎子，二人变成傻子，只有三个人正常苏醒过来，但他们只活了几年，活得最长的一个病人活了八年。”

苻坚恍然大悟，怪不得二年前许真说王猛最多活到五十岁，王猛当时四十二岁，最好情况也只能活八年。

他和弟弟交换了一下目光，苻融脸色沉重地问：“这么说手术风险如此之大，丞相就算活下来，也很可能会变成傻子或是瞎子？”

叔夏干脆答道：“是。”

苻坚又急了，大声说道：“丞相是我大秦第一谋士，他怎么能变成傻子和瞎子？桓叔夏，你一定要拿出看家本领，全力救治丞相。”

叔夏平静答道：“回陛下，这要看丞相的运气和造化。叔夏实在不敢保证。”

苻坚盯着叔夏看了半天，这小子一直记恨王猛害死了他师兄许真全家，会不会有意把王猛治成傻子和瞎子？

想到这里，苻坚咬了咬牙，说：“桓叔夏，只要你能治好丞相，朕赏你黄金万两。”说完，他扭头吩咐身边的宦官令赵整，“你先把五万两黄金送到许府。”

赵整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叔夏呆住了，惊疑地望着苻坚。

苻坚又道：“等丞相康复后，朕会再赏你五万两黄金。”

叔夏真正震惊了，为了救王猛，苻融堂堂秦国第一亲王，不惜向自己下跪恳求，而身为皇帝的苻坚，竟然一下子拿出十万两黄金。这真是大秦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天价赏金。苻坚、苻融兄弟俩是大秦国第一号和第二号人物，这王猛，在他们兄弟俩心中的作用竟然如此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