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识途取出报纸和文件，拿出几份文件，指给胡杨林看，对他认真地说：“这是４月１３日国务院发布的《关于城镇劳动者合作经营的若干规定》和《〈关于城镇非农业个体经济若干政策性规定〉的补充规定》。这是第二天，国务院又发布的《关于城镇集体所有制经济若干政策问题的暂行规定》。这些文件对你都非常有用。最主要的，你要抓住老邓的‘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句话，同他们据理力争，说他们破坏改革开放政策。咬住这句话，投机倒把的罪名，就不好成立。最多是无照经营、偷税漏税。也就是罚款了事。所以，你用不着害怕。跟他们用报纸和文件说话，绝对走不到判刑那步。”

“我想到了，是这个女人跟我过不去。可现在不是特殊时期时，她手再大，也遮不住天。”胡杨林咬牙切齿地说着，突然笑了，打量着马识途说：“行啊！几年工农兵大学没白上，小流氓变成大律师了！干脆，我聘请你做我的律师。省得我费脑筋了。马律师，怎么样？”

马识途挠头说：“林子，按说，就咱们哥们的关系，哥哥我义不容辞！可你得为我和我家想想，无故树敌，家里也说不过去……”

“跟你开玩笑。有了你这些报纸和文件，足矣！”胡杨林笑道。

马识途说：“你先自己应付，真应付不了了，哥哥一定出头！”

这年的8月２５**中央发出《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决定》。

特殊时期结束后，乌山人有个总结和对比，那就是：国未乱，四川先乱，国已平，四川未平。国乱而乌山不乱，国未平，而乌山已平。

如上所述，文件一到乌山，立刻得到积极响应。从市委王书记开始，到下面各区县的各级领导，纷纷将自己为非作歹的儿女归案。

据不完全统计，百分之七十的领导干部，都有子女犯各种各样的错误，百分之五十的领导干部子女，受到刑事处罚。并且多是重刑，许多人被判十年以上的大刑，部分人被判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此为后话，说过不提。

且说大逮捕开始后，收审站、看守所、拘留所等地，立时人满为患。

胡杨林所在号子，一夜间便增加十人。

一时间，号子里，地上人挨人，炕上人挤人。睡觉翻身都得喊口号，下地撒泡尿回来，不用说找不到睡觉的地方，连炕都上不去。

没办法，公安机关开始就重避轻，选择刑事案件之外的人，开始释放。

先放的是赌博犯王老汉。然后是乱搞男女关系的疤瘌眼等流氓犯。接着是一些小偷小摸。最后是胡杨林这个特殊的经济犯。

放他时，马站长拿出一纸法院裁决书，上面写到：胡杨林，男，汉族，一九五九年生人。该人因投机倒把，被公安机关会同工商、税务等部门关押。经审查，该人所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影响恶劣。但后果尚不严重，加之本人认罪态度良好，积极配合公安部门办案，揭发有功。免于刑事处罚，没收其犯罪资本及非法所得。

胡杨林捧着这纸载决书，迷迷糊糊走出收审站，哭笑不得。他不知道自己认罪态度良好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自己揭发了什么人。

同上次一样，迎接胡杨林的，是柳镇山、马识途、李英文。

不同的是，白桦树换成了穿着的卡制服的韩星，而他跟白桦树一块出来。

照旧是洗澡、换衣服，消灭虱子。不同的是，韩星请客接风。

看到一身干部服满口官腔的韩星，胡杨林不知是高兴还是捌扭。但不愿意扫他的兴，便酒到杯干，很快便不醉亦醉，吐得一塌糊涂。

大家把胡杨林送回家。各自离去后，胡杨林立马清醒了，瞪着漆黑一团的天花板，默默想心事。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如何还国祥的一万块钱。

胡杨林正想的出神，突然听到窗外有人轻轻叩窗户。

胡杨林更加清醒，同时听到警笛声声。

窗外传来低声呼叫：“林子、林子，开窗户，我是祥子……”

胡杨林激灵一下跃起，将窗户轻轻打开。国祥噌地窜进来，轻轻关上窗户，狂喘粗气。胡杨林悄声问：“犯什么事了？公安追你？”

国祥连连摇头，蹲到墙角，点支烟用力狂吸，呼吸急促地低声说：“追倒是没人追。可全国严打，比有人追击还要命！所有交通路口，全都有老盖和当兵的以及民兵把守，我们这些人，插翅难飞！”

“抓住会咋样？”胡杨林担心地问。

国祥摇头：“不死也是无期！”

胡杨林思忖道：“那你就躲在我这吧，公安大概找不到这来。”

“不行！”国祥坚决地说：“你不怕连累，我还怕被打掉脑袋呢！”

胡杨林点支烟抽低声问：“准备怎么办？”

国祥说：“必须得走！”

胡杨林苦笑：“你怎么走？你的钱都被没收，我一分钱都没有。”

国祥摇头苦笑：“我不是来拿钱的，我有钱。现在有钱也没用，任何车都坐不成。不用说上车，到不了车站，就得被人逮住。车上更严！”

胡杨林恍悟：“你是准备翻过乌山，走草原回东北，投奔你妈去？”

国祥嘿嘿笑了：“幸亏你小子不是老盖，要不然哥们真没活路了。”

胡杨林思忖一下，咬牙说：“我对乌山还算熟习，也去过草原。在草原上还有可靠的朋友，你要放心的话，我送你翻乌山，去草原！”

“不愧是兄弟！”国祥重重拍胡杨林一下，笑道：“这就是我来这的目的。可你白天才出来，真没法张口，让你陪我冒这么大风险！”

“兄弟之间别费话！”胡杨林低声道：“事不宜迟。你赶紧休息一会，我去跟老太太打声招呼，准备些吃喝，咱们连夜就走。”

“这可是判刑掉脑袋的事，老太太能同意吗？”国祥担心地问。

“没问题！”胡杨林斩钉截铁地说：“你抓紧时间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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