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焰燃烧，炽烈无比，炙面灼臂，简直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金戈哭不出来，眼泪瞬间就被血焰蒸干了。他也嚎不出来，嗓子已经被烧毁了，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怪异的痛苦声。

血焰很快席卷了全身，浓浓的烤肉味弥漫，金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当然，不是金戈嘴馋了，而是烧毁的嗓子又干又疼，本能地润嗓子而已。

无形的血焰，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见孔就钻，见缝就入，肆意燃烧，似乎不将金戈焚烧至死不罢休。

痛，痛到了极致！

当痛到极致的时候，就是麻木的时刻。

水晶娃娃重新变成了一团无色透明的物质，看起来如同没有生命的物体一般，静静地等待着，血焰将其焚成灰烬的那一刻。

脑海中，水晶神婴隐隐有融化的迹象，眉心的无色火焰更是如风中残烛，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恍惚间，金戈好像看到了一只无比巨大的血焰火鸟，拖着七条长长的血焰羽尾，没入云海。

意识即将消散之际，金戈感受到了死神的降临。这一刻，大脑忽然变得一片清明，闪过一幕幕记忆深处的画面。

薄薄的羊水膜外，还有一个羊水膜包裹着的生命，始终紧闭着眼睛，吮吸着自己的手指，偶尔才会踢踢腿，跟他打个招呼。

朦胧的光亮，带着温暖舒适的气息，晒太阳的母亲总会隔着肚皮和他们说话，偶尔还能听到父亲和兄长的温言暖语。

画面一转，黑暗骤然降临，剧烈的颠簸感传来，他时不时听到母亲惊慌担忧的喊叫声，以及父亲那歇里斯底的怒吼声。

待到一切安静下来，他又听到了母亲绝望的哭泣声，来不及思考，忽觉一种莫名的排斥力，推动着他们下滑。

另一个生命挣扎着，气息越来越弱，金戈下意识地一推，出于本能。

他也降生了，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可是下一刻，他的眼睛被挖走了。

黑暗笼罩了他，可他却模模糊糊感应到了红雾，感应到了红色的海洋，更是感应自己被什么东西吃进了肚子里。

恶臭的气味，腐烂的血肉，森森的白骨，浓浓的血雾，那是他永远忘不掉的血腥地狱。

当气血渐渐消散，当生机缓缓被剥夺，当他感受到致命威胁的时候，冥冥中，他的灵魂仿佛复苏了一般，整个人化作一个无底黑洞，疯狂吞噬一切可以吞噬得到的元髓。

小鱼被大鱼吞掉，大鱼又被更大的鱼吞掉。

从此，他在无数鱼腹之间辗转，流浪，吞噬，活命。

直到有一天，他被钓鱼翁吐了出来，为他二爹所救。

无忧无虑的十七少，与铁马切磋战斗的金戈，他才见到他的兄长，还未见到他的父母，还未寻到他的二爹。

“吼——”

突然，一声不甘的怒吼自金戈喉咙处爆发而出，激荡岩浆，震颤山脉。

“哥哥，父亲，母亲，二爹，铁马——”

不舍，遗憾，不甘，让金戈发狂，拼命，孤注一掷，再次改换了炼髓之术，全力催动自身那诡异的炼髓术。

“呖——”

火鸟长鸣，庞大的火焰身躯横亘在地底之中，一眼望不到边。它的全身燃烧着血焰，肆意舞动，远远望去，仿佛岩浆火海中埋藏着一轮缩小版的血色金乌。

突然间，火鸟消失了，化作亿万缕血色火苗，涌向一个无声无息出现的无底黑洞。

与此同时，整个岩浆火海颤动起来，似乎想要随着那些血色火苗涌入黑洞中一般。

五指峰下，无穷无尽的岩浆海洋疯狂涌动，一个越来越大的无底黑洞肆意吞噬，如同饕餮的大嘴一般，只进不出。

大地隆隆作响，五指峰犹如漂浮在海洋之中的无根浮萍，起伏不定，左右摇摆。

“轰——”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轰然巨响，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下来。

空荡荡的地底空间中，巨大的无底黑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缩小，如同一个无比鼓胀的黑色气球漏气一般，转眼间缩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岩浆火海消失不见，一个水晶娃娃躺在岩浆石上，缓缓睁开眼，无色琉璃般清澈透亮的眼眸上，氤氲着一层雾气，只听得一声微弱的呢喃声响起：

“我想回家——”

脑海之中，一尊蚕豆大小的水晶神婴紧闭着双眼，无色透明的火焰中央，一个针尖麦芒大小的黑点静静漂浮，好似一点难以除去的杂质，让这纯粹的火焰有了细微的瑕疵。

一滴乳白色的液体自火焰中滴落，毫无阻碍地穿过水晶神婴，落入脊椎之中，化作脊髓，流向全身，快速治愈金戈全身的灼伤。

“咕嘟咕嘟——”

地底变得空旷起来，金戈的天魂不再受限，遥遥仰望到五座不知边际的五彩元石矿，分别闪烁着青、白、黑、赤、黄五色光芒。

他亦看到五座山峰的最中央，有一个百丈之宽的深渊直通地底，此时正有更为炽热的岩浆喷涌而出，转眼间就填满了深渊。

金戈挣扎着爬了起来，震惊地看着冲天而起的岩浆柱，如同腾空的火龙一般，直冲到了无尽远的上方，轰然落下，简直宛若最为壮观的火焰喷泉。

金戈握着剑柄，撑起一个白色光球，将自己笼罩在其中，防止被落下的岩浆烧成灰。

火焰喷泉正对着他掉落下来的地方，根本不可能顺着岩浆飞上去，岩浆中的诡异力量会将他重新拉下来。

他必须在岩浆重新填满这处地底空间之前，找到出路，否则只能永远呆在地底了。

“善哉，善哉——”

正当金戈思考着如何逃出生天之时，从四面八方传来略带欣喜的声音，在这还算空旷的地底空间中不断回荡，久久不断。

“谁？”

金戈大吃一惊，警惕戒备着，大声喝问。

“轰——”

冲天而起的岩浆，不再如同喷泉般四散落下，反而真的似一条火焰巨龙，朝着金戈俯冲而下，卷住金戈，直接将他扔下了深渊。

“啊——”

金戈再次感受到了巨大的拉扯力，不由自主地朝着深渊的最深处落去。

突然，一道无形的力量横空而出，等金戈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在一处岩浆石穴之中。

“嘀嗒——嘀嗒——”

石穴深处，传来滴水的回声，金戈忽觉一片清凉，不由回头，看着那不断喷涌而上的岩浆柱，一脸的不可思议。

“那是什么？”

石穴深处，本是一片漆黑，但突然，金戈感知到了一点亮光，如同黑夜里的烛火，又仿佛夜明珠的幽光。

没有后路，金戈只得前进，哪怕他心中十分恐惧。

黑暗，并不能阻挡金戈前进的步伐。天魂之下，一片光亮，金戈紧紧抿着嘴，依旧握着剑柄，沐浴在白光之中，沿石穴不断深入。

“什么人？”

金戈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剑柄，警惕地看着盘坐在石穴通道正中央的模糊人影，厉声喝道。

一盏青灯，立在那人的身前，驱散了一小片光亮，让金戈看到了一片黄色的衣角。

若非这一盏青灯，金戈根本看不到这人，哪怕是有剑柄的白光也不行。

就是在天魂之下，同样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令金戈忍不住浑身发毛，后背发凉。

“噗噗——”

青铜烛台之上，半截几近透明的蜡烛燃烧得更旺了，驱散了更多的黑暗，叫那人模糊的身影清晰地呈现出来。

这是一个披着金色袈裟的金身和尚。

慈眉善目，肥头大耳，宛若黄金雕刻而出的金人铜像一般，正一脸温和地看着金戈。

他的笑，似乎具有一种让安抚人心的力量，让浑身戒备的金戈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善哉善哉——”

和善的金身和尚，目光灼灼地盯着金戈，仿佛看着什么稀世罕见的奇物一般，让刚刚放松下来的金戈再次紧张了起来，感觉后背越来越凉了。

“你是人是鬼？”

金戈手心里攥着一把汗，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试探着问道。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

金身和尚轻轻摇头，他的眼睛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很是沧桑，但他的外表，看起来并不显老。

“那你是什么？难道是妖？”

金戈动了动鼻子，仔细感应了一番，什么都闻不到，也感应不到。

“我亦不是妖。”

金身和尚的眼睛里，散发出金色的光芒，与金色的身体相映成辉，耀眼夺目。

“那你是什么？”

金戈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柄，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似是要冲破剑柄形成白光一般，让他忍不住有一种转身逃跑的冲动。

“我是佛——”

金身和尚叹了一口气，流露出一丝惋惜的意味，再一次轻轻摇头，不知是何意。

“佛？佛是什么？”

金戈皱眉，一脸的茫然。他终究没怎么接触血海之外的世界，根本不清楚这个字眼代表着什么，就如同不理解魔是什么一般。

“佛是什么？”

金身和尚竟然重复了一句，似是在反问金戈，又似是在拷问自己。

良久，他才看着金戈，温和回道：“我也不知道佛是什么？我只知道，佛道，是一种道，众生道。”

“道？道又是什么？”

金戈越听越迷糊，觉得金身和尚在忽悠自己，不知为何，眼前的金身和尚明明看起来像个好人，但他总有一种朦胧的危险感觉。

“道是什么？”

金身和尚苦笑一声，看向金戈的目光中充满了无奈，连声叹道，“罢罢罢，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不愧是神灵后人，问的尽是些我无法回答的问题。”

金身和尚似是想通了什么，叹了一句，缓缓讲述道，

“神道高高在上，掌控乾坤；

鬼道永居黑暗，接引亡灵；

妖道亲近自然，弱肉强食；

仙道顺应天意，追求大道；

魔道逆天而行，斗天斗地；

唯我佛道，心怀众生，教化世人，脱离苦海，极乐永生。”

“怎么没有人道？”

金戈瞪大了眼睛，似懂非懂，听到了神道，鬼道，妖道，魔道，佛道，还有他从未听过的仙道，却独独没有人道。

“这世上，没有人道。”

金身和尚目露奇芒，微微闪烁了一下，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看到了遥远的未来，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由衷的笑容。

“呼——”

风起，烛灭，黑暗重归，金戈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只觉后背都快凉透了。

天魂之下，没有金身和尚的影子，只有一盏熄灭的青灯，一枚金灿灿的石头，散发着幽幽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