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作者:阿晏      更新:2019-10-26 04:44      字数:3311

清风明月,生死相托,友之道,亦已极矣。——《知天命》

宋昭宁望向暮行云,声音已带了三分的冷。

“你说什么?”

暮行云不防她反应这样大,有些怔愣,吞吞吐吐地说道:“祁湛去了街亭,要南下往陈仓去,我……我听见出征的将士这样说的……”

他的声音在宋昭宁越来越冷的目光下逐渐低了下来,双手不安地捏在一处,已是有些张皇了。

他怯声问道:“可……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不妥大了!

幼帝原说要将祁湛留在京中镇守,缘何现在却要将他派出去?况陈仓有谢青衣带兵自斜谷北上,若祁湛也是去夺取汉中的,为什么两军未并至一处?祁山街亭的道路,比斜谷北上之道,远了三倍不止,况路途甚至还不比斜谷便宜易走,祁湛便是当真要夺取汉中,为什么走那么一条路?况谢青衣根本不曾说过祁湛亦会出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昭宁心中一阵一阵地发慌,她抓住公仪的手,目光凝住了她,“公仪,祁湛去了哪里,真是祁山么?”

公仪听到这个消息也已惊了,她反手拽住宋昭宁的手,感觉到了她手上的颤动。

她道:“昭宁,此事还不知就里,你先不要慌,祁湛去了哪里我确乎不知,我现在便着人去打听,你不要自乱了阵脚。如今人道鬼族还是联盟之态,万万不会有人做出自毁长城的事来。”

她拽紧了宋昭宁的手,目光对上她,说道:“昭宁,你信我。”

暮行云不知缘何自己的一句话,就惹出他们这样的事来,他上前两步,正要安慰,却被卫舒窈拽住了手。他抬眼望过去,却见卫舒窈轻轻地摇了摇头。

宋昭宁冷面之时,她亦是唬了一大跳,不知为何宋昭宁忽然便变了颜色,及至她听见宋昭宁再三相问祁湛去向,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如今谢青衣斜谷往汉中而去,若果然祁湛是前去相助的,断不会不叫谢青衣知道他也去了。所以这样瞒着,正是因为祁湛此去,不为相助,却为残害。

这般推断叫人心惊胆战,但便如她后世观影时,福尔摩斯所言,当所有的可能性尽皆排除,只剩下一种可能时,便是再难以置信,那也将会是最后的真相。

况若果然以此逆推,则事情原本竟骤然而解。

——祁湛缘何不曾告诉谢青衣自己出兵之事,甚至连公仪也一并瞒了?便是因为他意欲对谢青衣不利,又知公仪与宋昭宁交好,唯恐公仪泄露。

——祁湛缘何要北上街亭,下攻陈仓?便是因他知谢青衣必定先至陈仓,与猃狁兵马于此恶战,他自街亭横冲直下,正值鬼族与猃狁两败俱伤之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渔翁之利唾手可得。

而若依此推论,祁湛为何骤然反目?势必背后有小人进了谗言,或是,受人命令。

前者这样大的变故,他若是听小人碎嘴,断不会不告诉公仪,况他此番出征虎符加身,绝非私仇可至于此。那么便是——

卫舒窈的面色一白。

她看向宋昭宁,却看见宋昭宁望着公仪,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说:“公仪,我非不信你,而是谋权之事,却不得叫人轻信。”

公仪的面色慢慢地白了。

——是了,非是祁湛意欲杀害谢青衣,对谢青衣有彻骨之恨的,除了韩怒,便只有希望巩固自己皇权的幼帝。若是幼帝的命令,那么祁湛便是再不愿意,他也绝不会将此事在公仪面前提点半句。

这其中的关窍连卫舒窈都已看得明白,更不要说宋、公仪二人。

四人之中,唯暮行云尚不知就里,然而他看了众人个个苍白的脸色,哪里还能说得出来一句话?亦只能缄默而已,手上却不免加了几分力道,将卫舒窈拉得更紧了些。

不知怎地,他觉得有些害怕。周遭的空气都似是忽然冷了下来似的,分明是晴明的天气,他却仿佛见了黑云压城之景,竟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见到宋昭宁后退了两步,勉力扯出了个笑容来,声音乃是艰涩的。她道:“公仪,今日之别,还盼日后你我能够再会。”

公仪听见此话已知不对,她跑了两步,连忙拉住了转身要走的宋昭宁。

她心中着急极了,直拽她拽得紧紧地,呼道:“昭宁,你不要做啥事!便是你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又如何?你总不能去前线送死。便是你不为我等友人想想,你也为宋大人宋夫人想想,你和谢青衣相交又才多久,何苦为了他葬送了性命?连封胥去了你也熬过来了,不过是个……”

她的话不曾说完,宋昭宁猛然回头,目光冷然似冰雪,一下将公仪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公仪一下竟再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涩然唤道:“昭宁——”

宋昭宁掰开了她的手。

她的整个身子都在轻颤,却勉力叫自己立稳了。她此时心中大乱,全然不曾想到只因人鬼之别,便叫公仪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她细致想去,却又知或许怪不得公仪。若是她见了好友至亲去世伤悲不过数月,便另寻良配,她亦不会认为他们情比金坚,况谢青衣之身份,却还暗藏着一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意思在里面。

她心中一时只觉天意弄人,封胥原身的声名为庞危所毁,如今破而后立,向死而生,好容易回来了,况又救了麒麟百姓,许了人鬼两族的互通,到头来,却竟还是为幼帝所疑,竟连狡兔死也等不得,便直要取他性命!

天之苍茫无情,亦已极矣。

她心中颇觉讽刺,却笑不出来,只拢袖而立,双手紧紧地捏在了一起,看向了公仪的眼睛。

她说:“但是公仪,谢青衣便是封胥啊。我之所以熬下来,不是我放下了,不过是因为,他回来了。”

公仪猛然抬头。

“不可能!”

然则她话音甫一出口,却见到了宋昭宁一双通红的眼睛。

她意欲再出言反驳,然则当她回忆所见谢青衣的种种,却说不出话来。

是了,她也曾在谢青衣身上觉出封胥的影子来,若将谢青衣的面目遮掩,只观其形其人,她会以为那是谢青衣,还是封胥呢?况那是宋昭宁啊,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拿封胥的事来开玩笑。

公仪嗫嚅许久,终说不出话来。

然则宋昭宁已无心力再听她言语,见她不拦,转身出了睿王府。门外的小厮见她不过片刻便出来,连忙问道:“夫人?这是要回府?”

宋昭宁不言,只伸手去解马车上的缰绳,而后翻身上马,骤然击之,猛然跑了出去。

只余马夫立在原地,连连呼道:“夫人,夫人——”

然则宋昭宁早已跑远了。

公仪眼见宋昭宁离去,心中犹被「封胥便是谢青衣」的事实震得说不出话来。然则她亦知此时断非感慨之时,当下目光扫过在场诸人,颔首朝岫烟示意,而后看向了卫舒窈并暮行云两人。

暮行云被此变故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么半日光景,他竟只听明白了「封胥便是谢青衣」之语,如今见公仪望过来,又是疑惑又是害怕,直拉了她的袖子,问道:“公仪妹妹,宋妹妹说得,可是真的?可是……可是……不是说……”

——不是早说封胥已死,连尸体都被扔到了乱葬岗么?怎么又会变成谢青衣呢?

公仪抬了抬手。

暮行云以为她要打他,猛然一闭眼,一哆嗦,忙呼道:“公仪妹妹,我断然不会说出去的。”

卫舒窈将他往身后一拉,对上了公仪的目光,乃道:“公仪姐姐放心,此事我们必烂在肚子里,断不会外提半句。”

公仪漱玉看向她,仔细分辨她眼神中的真伪。

半晌,点了点头。

“我信你。”

卫舒窈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她问道:“然则姐姐预备怎么办?宋姐姐能出锦官城么?”

公仪道:“她身上殊无兵权,又从未领军,陛下便是要防,也不会防着她。但她身子原就不好,如何能够一个人去。”

她说完此言,转身边走。卫舒窈听出她言外之意,忙上前两步,呼道:“我知姐姐想要入宫去陛下收回成命,只陛下先时必嘱咐睿王不要同姐姐提起此事,此时姐姐入宫去,只怕反而会招致陛下怀疑。”

公仪的身形一顿,“然则我亦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祁湛杀了他最好的兄弟。”

祁湛初知封胥死讯,便已后悔不跌,如若他今次杀了谢青衣,却又知道谢青衣正是封胥,那他心中又会是如何的后悔悲痛?

公仪不敢想。

卫舒窈叹道:“姐姐,宋姐姐,我去追,姐姐如今亦有兵权,怕是掣肘,还望姐姐留在锦官城中,静候消息。”

“你?”

公仪回了身。

她像是今次第一次见卫舒窈似的,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目光如刀。

他们四人自幼一起长大,情感深厚,远非他人可比。所以但凡他们知晓封胥有三分能活下来的机会,就断然不会舍了他。

但是卫舒窈呢?

她为什么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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