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世界，已非凡间。

所见到的也不仅仅是掌中白玉所示的因果。

四周的因果线混乱，却是遍布着整片天地。

只要稍稍向前走一步，就能碰见其中的一条。

只要稍稍放开心神，就能感觉到那道因果线对应的另一端。

说到掌中白玉。

那仙人骨却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原本应该就在他的手里才对。

脚步声，一点点地由远及近。

妩媚的笑声勾魂。

只是谈吐间，竟是根本不知道是男是女。

若非得给定一个特性的话。

对。

应当是妖。

妖魅的妖。

这里除了对方的声音以外，也确实是听不见任何一点声音了。

黄沙遍地，于朦胧的远处，一点点走来矮小的身影。

“凡觉我真名者……”

“凡察我真容者……”

“凡诉我真心者……”

“诏曰……”

一具具带着禁忌的话语。

一点点侵蚀着内心。

稍有不慎，便是眼前一阵恍惚。

下意识地抓住了身侧靠得与他最近的那根因果。

恍惚间，他看见了什么。

那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边，穿着黑裙的少女拉着粉裙的少女靠在水榭柱子边上。

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只是那片画面一闪而逝，灵九朱觉得那道身影有些眼熟。

又是一道因果线落在他的身上。

那是一袭红装的少女蒙上了红盖头，坐在床上等着未来的命运。

新郎官到了夜里才进了屋。

揭了盖头，喝了酒。

刚到嘴边的誓言才说出口，画面便破碎了开来。

就像镜子无辜地分成了数片，每一片都转瞬即逝。

但还是被灵九朱看出来了其中的东西。

有一片碎片中，画面一闪而过，少女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有一片碎片中，病倒的少女伸出手，床边站着一个黑裙少女。

还有一片……

是少女念叨着无人知晓的词句。

被人捆绑着。

丢入了棺材里。

我非罪之业，皆天下恶果……

诏曰……

有人听见了。

有人恍惚了。

在某个不知哪里来的道士一声令下，将装着她的棺材用铜链紧紧地缚着，塞进了土里。

从这一点出发，一切的因果就都扩散了开来。

接踵而至的画面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吞没。

有宰牛的老板一夜暴毙。

也有困在天牢里的囚犯人间蒸发。

一切都是因果。

一切都变成了命中注定。

而这一切的起点就是——

“青山藏。”那道身影在两人面前站定，就算距离如此之近，也看不清对方面容，仿佛二者之间间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壑，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传入耳中的瞬间，对方也是微微欠身，似乎是在打招呼，“万物归藏的藏。”

一身青袍在风中倒是佁然不动。

面颊虽然看不清楚，但仍旧能见到在祂的身后，正悬着七条黑色的狐尾。

是七尾狐！相传青山一族尾巴越是多就越是天赋异禀。

这叛逆果然是天才。

对方用的语言也是正统的仙界语。

但根据灵九朱手里掌握的资料，对方应当是冥界出身。

他，或者是她，便是导致了直到现在为止发生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位叛逃出青山一族的罪人，被三界的青山圣地共同追缴，逐出了三界之外，来到了这样一片混沌的地方。

这里可以被称作是凡间。

但这里也已经不再是凡间。

“灵族，九朱。”灵九朱报上姓名。

“灵族？那可是仙界的望族了……起码我还在三界的时候，确实是如此。”

“今后也是如此。”

灵九朱指正。

虽说他现在和灵族的关系有些特殊。

他并不是被正式逐出灵族，但却是实际上地被逐出去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视灵族为自己的一切。

但对方似乎也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

“呵……成败荣辱，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结果呢。”

“这位……道友，不知拉我们来这里，所为何事？”

灵九朱问道。

眼前这个青山叛逆，过了那么多年力量定然是又增长了许多。

两人说话间，却见一些穿着黑斗篷的声音从前方的城中走出，在那道声音的背后站定。

他们并没有掩藏自己的面容。

所以灵九朱也看得分明。

那些身影有男有女。

看上去都很年轻，身后也拖着复数的尾巴。

这些便是所谓的“幽狐”了吧。

灵九朱大胆猜测。

正心里念头闪过的时候，却听那自称是青山藏的青山一族叛逆轻咳一声。

“我找的不是你……灵族的道友。”

“哦？那是谁？”

“是你的半身……此刻时机正好，你不觉得吗？”

灵九朱有些茫然。

说到他的半身，其他人或许还有些搞不清楚，但灵九朱自己却是十分地明白。

在这世上可以被称作他半身的存在——唯有赤霞一个。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寻她？

“若是我想的话，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的时机。”身侧直到刚才为止一直默不作声的红裙女子伸手掩着嘴，轻笑了一声，“但我究竟要何时动手……就不劳你费心了，青山藏？或者该称你为什么，你以前的名字是什么？”

“那些都不重要了。”

听不清是男是女的声音继续响起。

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虐。

“重要的我现在是青山藏，这就足够了……现在我们讨论的是你的问题，将你和他的魂魄拘禁过来的人是我，现在他的生杀大权，我可是全都交给你处理了啊，我的‘族人’。”

“你是……域外天魔！”

灵九朱面色终于是变了。

一些曾经不理解的事情也终于有了答案。

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将那青山藏打出三界外？只要踏入轮回，基本上就可以说是重新来过了，为什么那么麻烦？

为什么那位青山一族的叛逆会引发三个圣地的联袂追捕？不过是区区一个叛逆而已，再强大又能到哪里去？

就算是当初他灵九朱还在灵族的时候，也是知晓族内还存在一些久远以前就闭关的老前辈。

那些可都是通天彻地的大能，出动一两个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何要闹到最后倾巢出动？

若这就是答案，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对于如何杀死域外天魔，直到现在三界之内寻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将域外天魔的宿主一起杀死。

宿主死了，域外天魔没了凭依，自然也就活不了了。

“当年的青山傲不想死，可是他主动要求我杀了他的——他是一个识大体的人，知道就算作为青山一族的青山傲死了，还有作为域外天魔的青山傲继续存活下去。”那道身影也没有诡辩，直截了当地承认了，甚至在他脸上的迷蒙也消失不见。

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面庞。

他的脸白得纯粹，眉心一点红斑如火。

虽说是一个男子，但却总觉得他的唇上还涂了红。

这是一个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男子。

他的美，甚至连一些女子都要自惭形秽。

“都说那位青山叛逆融合了一种灵物达到了仙的境界，甚至是永生不灭，原来如此……真是个懦弱的小子。”

灵九朱闻言，不免有些讥笑。

他已经从对方的话里知道了自己如今的状态。

现在想的事情也只有一件——怎么活着脱离这里。

就算他本人是魂魄的状态，若是魂魄散了，作为灵九朱的他也就到此为止了。

“灵族，你说从前的青山傲懦弱……那不知现在的你，是否比以后的你要更加懦弱呢？”

化作青山傲的域外天魔将视线落在了赤霞的身上。

将两手背负。

“我的同族，此刻正是臻至完美的时刻，你还在等什么？”

“……刚才都说了，这是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赤霞皱着眉。

从刚才开始她就有些心不在焉。

灵九朱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不担心赤霞会对自己下手。

就算当真下手了——他也绝对不会败。

赤霞这些年背着他一直在积蓄力量，他也没有闲着等死。

“我这是在为你好啊，我的同族……你应当是不多的几个还没有被那些老家伙发现的同族之一，只要你变得完整，那不日我等王的大计就将达成，这片世界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我们不再是藏身于世界阴影的残存之物，我们会真正拥有存在的价值！”

“你的废话还真多呢。”赤霞听着对方的蛊惑，只是皱着眉头，“不过我们的时间可不多，还是快些放我们回去吧，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太着急了。”

……

赤霞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有些烦躁。

她有些茫然了。

并不是对于自己的目的。

而是对自己存在本身。

她感知到了另一个域外天魔，自己同族的存在。

从接触到那段因果开始，就已经渐渐地与对方建立起了时断时续的联系。

但还不是时候。

并不是接触的最佳时机。

她这么告诉自己，同时也希望能透过这段因果，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对方。

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机尚未成熟，心里的诸般念头还未通达，积蓄的力量还不够多，以及——与灵九朱的约定还没有到达最后的阶段。

“如此扭扭捏捏，你莫非是打算背叛我们不成！”

听着对方的声音斥责，她的心里越发烦闷。

双拳垂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