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过许多曾经自己都无法理解,难以想象的事情。
甚至都不知道当时正在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或许当时觉得自己是正确的,但如今回过头来再想想,却是如儿童一般幼稚。
李丹又回过一次家。
那还是在做雪国某个地方的小小县丞的时候,因为连年没有业绩,百无聊赖之下回去过一次。
只是并没有与自己的大哥见面。
那时候的李丹容貌已经比过去都要苍老许多。
所以村子里的人都没认出来他——孩提时候便离开的他,就算被人记得,大抵也是认不出容貌的。
从家边邻里的交谈中,他渐渐地了解到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
那个小姑娘最后还是哭着嫁去了邻村。
在她十六岁的那一年里,抱着几本书在家门口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最后还是邻村那户人家的新郎官亲至,才将小姑娘给抱走了。
从此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小姑娘。
他对那个小姑娘还是有些印象的,因为那小姑娘还是唯一一个对他说,长大以后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最后怎么样了啊?”李丹坐在茶馆里,询问那个讲述故事的说书人,“不是说那个女子被夫家抱了去,莫不是定下心来了?”
“嘿,这位客官看来是来了不久吧,故事可是陈年旧事,而且这也不过是故事而已。”
老成的说书人摇着蒲扇,一脸傲然地给自己扇着风。
此处天气确实是炎热。
比雪国要热了不知几许。
一身青衣白衫的李丹两手撑着脑袋,乍一看是颓然的样子。
就和普通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那鬓角已经完全花白。
就算是头上仅有的一点青丝,也已经暗淡没了多少颜色。
“确实是刚来贵地,还请先生继续说下去罢。”低沉的声音听着有些冷淡,凭空觉得心里有些凉。
那说书人尴尬地笑了笑。
下意识地觉得那位老人家似乎和寻常人有些不一样。
“这……这个嘛……”他手里攥着惊堂木,想要拍在桌上,心里的那句请听下回分解还未说出口,却见那老人手里闪过一道银光,看似随意地朝着说事人的方向一丢,那银光落下,正中桌上的杯子里,才见是一枚铜钱。
“钱这里管够,继续说下去。”
这道声音却是没有传入说书人的耳中。
因为在这一举动之后,整个茶馆便开始沸腾起来。
周遭的茶客开始叫好。
有人看着那老人,眼里透着惊讶。
实在是没想到这小地方居然也会出现高手。
那句话就这样被淹没了。
但李丹还是轻轻地说了出来。
说书人额头上稍稍有些冒汗。
原本此时是他下工的时候,还赶着去另一处茶馆说书。
但那老人此时却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更何况……又有谁会和钱过不去?
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瞥着茶杯里的铜钱。
轻咳一声。
又手里的惊堂木猛地在桌上一拍,顿时四下寂静。
“却说那女娃倒是嫁了个不安事的主……”
接下来说书人的故事,虽然有些胡编乱造的内容,但大抵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毕竟是不久前才发生的,那家人家还在这村子里。
也不可能改得太荒唐。
小姑娘没有在村子里停留太久,因为她的丈夫也是个不安事的人。
两人早早地合计着,趁着家里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离开了村子。
据说是去外边做生意了。
可直到现在,两人都没有回来。
真的和当年说的一样呢。
那小姑娘,最后还是学了他的模样。
接下来的故事李丹没有继续往下听,早早地将一叠钱放在桌上便离开了。
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个性的老人在离开的时候,却是根本没有惊动任何人。
直到那说书人苦巴巴地将整个故事讲完了,才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才刚想大吐苦水,却见那边桌上的一叠钱,顿时没了脾气。
……
再回来这里,或许真的是没有意义的。
山道崎岖,两个村子之间虽然相邻,但要说距离是否真的那么短,却不尽然。
李丹遥遥地见到了曾经的村子——在那里曾经,确实是有过村子的。
“真是……什么都变了啊。”他的眼里又有些红了。
“可惜……什么都没有了。”
轻声低喃着。
望着天光之下的一片废墟。
据说是十多年前发生了一场疫病,村子里的人都没能够幸免。
能逃出去的都已经逃出去了,不能逃出去的也只能留着等死。
他们被迫离开了这个村子,被迫与外面的世界接触——或许还没等接触到,就结束了。
“我也是什么都没有了啊。”
李丹苦笑。
回到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算真的如邻村里说的那样,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他也想去看一眼。
权当作是这一生最后的留恋了吧。
因为他也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体内的某种力量在消失。
那是曾经琼华派里师尊说过的“气”,他已经多年没有吐纳,都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如今的生活。
不再去修炼。
一心只为了那个答案。
以至于如今的他在不断地衰老。
尽管他知晓自己还有许多年可以活,但他仍旧感觉到了那种衰老的力量,如同枷锁一般让他不断地腐朽。
缠绕在他的身上,将他一点点拖入泥土里。
马上了,再过不久……就结束了。
他这么想着。
草地一望无垠,已经长到半人高了。
没有人打理,也没有牛羊。
已经将原本的道路遮盖得再也看不见。
拨开青草,一点点艰难地前行,没有动用任何修道者的力量。
就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在外出了多年之后,又回到了这里。
“呼……”
好不容易到了村子里面,他长舒了一口气。
但前边的障碍仍在,草地已经蔓延至整个村子。
将房屋都掩盖住。
只是他已经不记得屋子原本的模样了,如今也只能将这幅惨淡的模样记在心里。
是啊,只能看见这种东西了啊。
那边是私塾,私塾里应当还有一棵不知道什么的树……哦,看见了,就是那棵。
李丹遥遥地见到坍塌了大半的房屋后边,一棵已经遮天蔽日的古树。
曾经和几个好友爬上树去掏鸟蛋,可惜他身体孱弱,总也爬不上去。
所以在先生发现的时候,挨打的只有他一个。
还有那里是村长的屋子,曾经算得上是整片村子里最大最奢华的地方。
他从没有进去见过。
传言村长的家里什么都是金子做的,让他垂涎了很久。
但现在看来……似乎只见到了木头。
哦,对。
终于到了这里。
是他的家。
曾经的家。
爹娘留下来的房子,就算是自己的大哥也没能打理好它。
终究还是坍塌了。
那边是猪圈,还有羊棚。
后边应该还有一块地。
也不知道大哥怎么样了,是离开了村子,还是……
还有那个女人,他的嫂子。
不知道那件衣衫……
想到了衣衫,李丹下意识地看向平日里晾晒的地方,在那个角落里……是了,就在那里,与他如今穿的衣服相同颜色的青衣白衫。
啊……居然在这里。
莫名地心里有些憋闷。
穿着那身衣衫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呢?
李丹在被藤蔓覆盖的栅栏边站了半响,最终还是摇着头,退开了。
不必进去细看。
也不想去细看。
因为那些本就已经不再属于他——他这么想着。
后山的乱葬岗,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乱葬岗了。
新坟已经变作旧坟。
甚至整片地方,都已经化作了巨大的坟地。
再没有一点活人。
李丹没有再向前走。
因为他发现乱葬岗上已经变得乱七八糟,当年的槐树也被砍掉了,也无从得知自己的爹娘葬在哪里。
那么,接下来去哪儿呢?
越发空虚的李丹心里想着下一个目的地。
若是不继续走的话,他觉得自己马上就会疯掉。
心里是这般告诉自己的。
“那就去那里吧,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怎么也了。
是否安好呢?
是否还愿意见一见自己?
李丹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枚白玉。
……
旧盏又添新茶。
灵九朱微微颔首,惬意地靠在藤椅上。
在他面前盘膝端坐着一个黑袍老人。
笑嘻嘻地伸手端过茶杯,将灵九朱为他倒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么说,那孩子回了一次老家之后,就直奔蜀山?”听了面前黑袍老人所言之后,灵九朱面容有些怪异,“还真是豪放不羁,这心也太大了一些吧。”
“灵道友莫要小瞧了他,贫道倒是觉得他有很大的机会能够走到最后一步。”
黑袍老人淡笑,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这老人自然不是来这里让灵九朱看病的,而是寻他闲聊。
这凡间很大,什么人都不缺。
想眼前这位黑袍老人一眼闲着无聊的谪仙,自然也是有的。
“季道友此言倒是果断,莫非是因为他与你同族?”
“虽与贫道同是人族,但贫道看人的眼光可是有的。”黑袍老人有些不服气,傲然地扬起头。
灵九朱却是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只是狐疑地哦了一声。
倒是让被称作季道友的黑袍老人微愠。
“灵道友若是不服,我们不如来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灵九朱一下子来了精神。
赌什么自然是无关紧要。
但这种类似的东西,确实可以在长久的岁月里,为他带来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贫道在游历天下大山的同时,寻到了一件宝物……”
“快拿来看看。”
那黑袍老人神秘地笑了笑。
从袖口中拿出一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