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不停地在追逐着什么。

但总也够不着。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正躺在一张床上。

久违的饥饿感席卷全身。

自从在琼华派知晓了辟谷丹之后，就不曾有过饥饿的感觉了。

四下是一间昏暗的小屋。

不远处的窗户半开着，从窗外光线来看，应该是夜里。

只是不知道是入夜几分，或者是刚刚要到清晨的时候？

小屋有些简陋，每一处都透着半腐朽的气味，就仿佛是有多年未曾打扫，连空气都带着馊味。

身上盖着的被子倒是新的，因为很暖和，应该是不久以前就晒过了。

没有灯烛，李丹挥手间便有一道亮光从掌心浮现，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顿时，四周的一切都清楚了。

也就在这一刻，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

面色瞬间变得怪异了起来。

衣衫已经被人换了一件。

新换的衣服比起琼华派统一的衣衫要破旧许多，甚至更加地单薄。

正要起身，却见门随着咯吱声，兀自打开了。

从外边走进来一道娇小的身影。

“舅舅果然不是一般人呢。”稚嫩的声音响起，在白光之间，可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红裙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看上去连十岁都不到，倒是看上去分外地灵巧，甚至见了李丹手里的这般把戏，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小女孩的样子，“不过舅舅还是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的好，娘为了这件事情已经和爹吵了好几次啦。”

“你叫我舅舅？”

李丹一愣。

但随即反应过来。

自己的大哥不仅仅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

便是这个小姑娘吗？

那自己会在这里，或许也是理所当然。

“原来是你。”他脸上紧张的神色稍稍舒缓，或许是因为才刚刚醒转，所以此刻他的情绪倒是比之前要平静了一些，“倒是麻烦你了，把我送到这里……”

记忆的最后一刻，他记得自己是在乱葬岗。

醒来便已经到了此地。

“我可没那么大力气，是爹抱你来的，舅舅躺在地上的时候，还真以为舅舅死了呢。”

小姑娘掩嘴轻笑。

那双眸子里映着光。

“结果才把你抱来这里，娘就和爹吵架啦，舅舅你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情了，听说白天的时候也被爹给骂惨了呢。”

“小……小孩子懂个什么！”

李丹面色微红。

但心里也是有些黯然。

确实如此，他确实是做错了一些什么……或许。

不论如何，这里也诚如这小姑娘所说，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便走到那小姑娘近前，蹲下身子。

“我睡了多久？”

“有三天啦！”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李丹心中微微一动，这孩子能正巧在自己醒来的时候碰上自己，怕是也太巧了。

“我没有名字！”小姑娘倒是老实，举手道，“娘说了，等我长大以后就要嫁到邻村里，所以不给我起名字。”

“哦……是这样。”

李丹脸上笑容不改。

但听着这小姑娘说出这般话语，心里不知为何，还是有些黯然。

若是自己当年不离开村子的话，大抵也会是一样的结局吧……但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只要爹娘高兴……是啊，爹娘再也不可能高兴了。

“说起来，舅舅当年是真的读了几本书，就打算离开村子出去闯荡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李丹有些诧异。

心里的思绪被强行拉了回来，但他的情绪仍旧有些低落。

还沉浸在悲苦之中。

但沿着眼前的小姑娘，却是一脸的兴奋。

“因为我偷偷听爹说起过，还有娘也……娘说舅舅是一个废物，爹却说舅舅欠了他们很多东西……所以舅舅是真的欠了家里很多东西吗？是不是很多钱呀？”小姑娘天真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李丹，让李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但马上他便反应过来，脸色涨得通红。

“小孩子不要随便乱说，我欠什么都是欠，唯独不欠钱！”

“原来是这样，那看来舅舅果然是犯错了呢。”

小姑娘又继续笑道。

却是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不过这村子外边到底是什么模样呀？”

“什么？”

“舅舅去过村子外边那么久，不知道村子外边又是什么模样……好想去看看呢。”

“没事别出去，外边一点也不好玩。”

李丹皱着眉头说道。

他便是还小的时候离开的村子，所以深知孩童心性或许是心血来潮，但有时候也犟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舅舅怎么和娘说的话一样，不过爷爷说过，年轻人出去闯闯也是好事呢！”

“爷爷？”李丹心头微颤，“你见过……”

“这倒是没有，听爹说，爷爷在我出生前就走啦，不过那句话倒是经常被爹提起。”

“是这样……”

“等我长大了，也一定要和舅舅一样！”

小姑娘没头没尾地留下这句话后，却是小跑离开了房门。

将要消失在外边的昏暗之中。

李丹伸手叫住她。

“等等，那么晚了小孩子不要到处乱跑……”

“才不要，马上就要鸡鸣啦，如果去晚了，又要被私塾的老师拍板子啦！”

“那我的剑呢，剑去哪儿了？”

李丹张口就来。

但随即他反应过来，这么小的孩子，应该连剑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只见那娇小的身影已经迅速隐没在道路的远处。

却听小姑娘的声音远远地响起。

“舅舅身上的东西都被娘拿走啦！原来的衣裳被娘剪了，说是要给哥哥裁一件新衣裳！”

“是嘛……”

他恍然。

没有一点心痛的感觉。

只是原本空无一物的心里，忽地加了点什么。

回身，看着那间小屋——是三十年前，原本属于自己的屋子。

这间屋子的主人在离开以后，就再没有人进去住过，直到现在。

但就算是现在，主人也不可能继续住下第二个夜晚。

那个小姑娘和自己很像啊。

李丹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里有些暖。

向前又走了一段距离。

看见某个屋子里的烛火还亮着。

昏暗的光摇曳不定。

从里边传来隐约的鼾声。

窗户半开着，透过窗户便见一个妇人正坐在桌前，一只手里拿着剪子。

另一只手攥着一件衣衫。

青衣白衫。

她身形有些伛偻，手里的剪子也在微微颤抖着。

那块布料应当不是那么容易坏的。

果然在这里啊。

李丹的注意力没有在原本的衣裳那里停留太久，迅速寻到了一旁被当做一条桌腿的黑色长剑。

是时候了吧。

他想。

心中法诀轻念，便见屋子里的木桌一阵颤动。

里边女人的声音忽地拔高了许多，直到一声尖叫。

一道乌光破开了窗户，落在李丹的掌心。

“……鬼，闹鬼了，闹……是你？你……”

从破开的窗户里探出了半个身子。

妇人惊恐的脸极度扭曲。

但很快变作愤怒，刚要破口大骂，那双眸子却忽地瞪得浑圆。

又变作惊恐。

“嫂子说得对。”李丹的声音有些落寞，“我确实不应该再出现在这里了……确实是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外边学了那些东西，也确实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当年我不应该离开的，但现在再说这些，想必是已经太晚了。”

“大哥还没醒吧？嫂子声音轻一些，别吵着大哥了。”

“那件衣服，就权当作是赔礼……我知道这些远远不够，但这也是我能给的极限。”

“你们……不需要我了吧。”

“那好，我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说到这里，李丹的脸上竟是露出一丝笑容。

黑色的剑芒撑开，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于他掌心用来照明的那一点白光格外醒目。

妇人张口要说些什么。

只是还未等说出口，却见一点白光化作流虹，伴随着猛烈的罡风吹起。

让窗户又被吹得紧紧地关上。

等妇人重新打开窗户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

完全地消失了。

“神……神仙……”

她结结巴巴地低喃着。

眼里满是骇然。

……

长兄如父。

自己大哥的话是绝对的。

所以根本没有一点的辩解。

没有一点解释的余地。

他说是错的，那就一定是错的。

他既然不愿让自己再留在这里，那就没必要继续呆着了啊。

李丹手里的光点散去。

一片夜天之间，那东方已然亮起了殷红。

天亮了。

接下来又该去哪里？

是寻一个地方，安心等死吗？

还是说……

……

灵九朱会来的有些早。

让赤霞有些惊讶。

毕竟当初可是说少则数十年，多则二百年的。

可没想到哪里来的二百年，甚至一年，一个月都没满。

仅仅是第二天便回来了，而且回来的时候那张脸有些阴沉，显然是性情不好。

这时候应当没有人愿意与他搭话，生怕触了霉头才对。

但赤霞却不一样。

瞧见灵九朱出现在医馆里的瞬间，便故意拔高了声音。

娇笑道。

“哎哟，灵大掌柜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莫不是知道了去仙界的方法？”

“那个小子道心已碎，治不了了。”

灵九朱只是抛下冷淡的一句话后，便自顾自地坐回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挥手间桌上便凭空出现了一壶茶水。

“果然是因为这一世那小子凡俗还有太多的因果，如果和前边两世那样家破人亡父母双亡，又哪里来的这种麻烦！”

“道心破碎？”

赤霞恍然。

若是寻常的道心破碎自然是治得了的，但唯独那一位……

“没治了吧，还是安心等下一世的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

灵九朱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不过是再等一次转世而已。

他时间足够，等得起。

“所以你就把他给杀了，帮他一把？”

“不，我给了他一道轮回印。”灵九朱为自己斟上一碗茶水，咽下一口，“等到他死的那一天，他的魂会来我这里。”

“你又不急了？”

“急什么，帮人轮回转世多累，更何况现在的天……可还没变呢。”

灵九朱笑而不语，指了指上边。

医馆里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某一刻，医馆的门从外边打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