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要出远门啊？”李琢言见沈扈在桌边收拾包裹，便问道。
沈扈回道：“是啊，刚得了个差使。”
李琢言问：“我进宫去找圣上。”
“你要做什么？”
“跟他提点要求。”
沈扈疑惑：“什么要求？”
李琢言半昂着头道：“让我跟你一块儿去……”
沈扈忙道：“我这是出公差，哪里有带着家眷的道理！”
“那你我刚刚成亲又哪有立即叫你出公差的道理！”李琢言不甘示弱，“你不会是怕了罢？”
“我怕什么？”沈扈耸肩，手上没停地收拾东西。
“怕我跟去，你就没自由啦。”李琢言目光一直在他脸上游走着，“带妻子上任的事情本朝早有先例，或许，某人倒是想借出公差去逍遥快活？”
沈扈瞥了她一眼，淡定地道：“你要说什么不妨直说。”
李琢言道：“某位才被调出京去办事，后脚你就跟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呢。”
沈扈明白了，自己装傻是没用的，所幸痛快说道：“你是说顾尽欢？”
“知道就好，我偏得去问问圣上，到底是他的主意，还是你动的歪脑筋。”
沈扈无奈：“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究竟也是个大家闺秀，别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不讲道理，朝中就这么个女的，你便疑人家，感情只要是女的就非得跟我有关系不可？”
李琢言冷笑：“你没惦着她，昨夜又怎么会在睡梦中喊她……”
沈扈心里是时咯噔一下，手也顿了顿才继续叠衣服，摇头道：“不可能。”
“若是真的又如何？我亲耳听的，你再狡赖？”李琢言的声音并不大声和愤怒，但总听起来有些咄咄逼人。
“狡赖？梦里说的话口齿不清先放到一边，就算是了，我与她在朝多年分庭抗礼，梦中骂上两句有什么稀奇！”沈扈的语气有些小激动了。
李琢言看得一清二楚，不过诈他一诈，便轻声细语地道：“好了，我不是疑你，而是担心、在意，无论如何，我是肯定要请圣上同意我同去的。”
“随你。”沈扈叹息，也无奈了。
临榆府后院正是尽欢下榻的地方，是日尽欢正在查阅当地公文，阿丧敲门进来了，道：“姑娘，宫里来人了。”
尽欢从事务中抬起头，站起身从桌后走出来：“快请进来。”
来人正是上回接他们回宫的小内监，现在在王心顺手底下办事的那个。
“给顾大人请安。”
“多礼了，路公公请坐。”尽欢对阿丧道，“给公公看茶。”
路珩道：“大人不必客气，奴才交待完圣意就得赶紧返京复命，不多叨扰。”
尽欢问：“圣上有何旨意？”
“圣上有密函一封，交与大人，还说，大人不用立刻给出答复，全凭大人自己忖度行事。”路珩说完这些，将信递与尽欢，随即行礼出门离开了。
尽欢送走他后回到房内，阿丧警惕地关上门，二人等到了里屋才拆开密函。
阿丧眼见着他家姑娘的脸色从刚开始的忐忑，到些许吃惊，渐渐阴冷，眼皮禁不住跳，最后变为一言不发的死气沉沉。忍不住想问，又怕她此刻心绪烦乱，打扰她思考。
尽欢将密函拍在桌上，烛台都震了两下。她长叹一声，像在进行自我的心理疏导似的，尽力地缓和情绪，使自己镇定下来。
“姑娘，怎么了？”阿丧小心翼翼地问。
尽欢压着火气：“上头这是在给我旁敲侧击地提醒儿呢，我说这趟差谁都能来，偏叫我来，原来将我派到这地方果真是另有目的，不但方便他将朝中局势一举扭转，还……他凭什么认为我会乖乖听他的！”
阿丧问：“是什么事呢？”
尽欢道：“等我回京后再告诉你。”说着又充满厌恶地扫了一眼密函，将它放在烛火上烧了。
她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心里烦得很，自己消化就行了，告诉阿丧岂不是把这个不幸的局面强调一遍，让自己更烦？
圣上的意思藏在字里行间，虽然非常不明显，但对于她这样一个混迹官场、又了解圣上的人来说，揣度出其中深意易如反掌。这也是她最怕的，因为圣上也是这样地了解她，以至于这短短一封信、寥寥几百字，透露出就咬定了她反抗不了。
她走出屋子，在院落里看着树叶随风摇曳，头脑被吹清爽了一点，刚刚怎么想都想不出来的死结，好像突然间解开了一样。她承认，她对于圣上一直是有些畏惧的，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庸君，而一个明君圣主怎么能心甘情愿被国之蠹虫玩弄鼓掌？可就在此刻，她认为她与圣上的关系，没你死我活这么简单。
“天下大事，盼卿慎忖之。”
这句话，果真不是个威胁之语，那就是……
尽欢将信将疑，没有确切迹象之前，终归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她希望圣上的刀从沈扈头顶上拿开，朝自己这边砍，可是，现在既有一线希望为何不能叫自己也得以保全呢！
只是不知道……圣上最终目标是什么呢？
究竟，他是觉得我不敢反抗，还是……料定我不想反抗？
她袖子一甩：“立即启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让正站在案边写“泰”字的韩呈最后收笔一抖。
朕希望是个好消息。
果然，内侍带来的结果没有令他失望。
“圣上。”
“起来回话。事情如何？”
“圣上英明，确有此事。小和尚年纪轻，藏不住事，也没必要撒谎，奴才一问，全交待了。”
韩圣深吸一口气，淡笑：“这件事你办得很好，朕已将赏赐送去你家中。接下来，先把那边看住，过两日朕再派人去烟云寺找你。啊，对了，如果朕没记错，储玉昆也在烟云寺罢？”
内侍回答说是。
“你叫他来见朕，他已然剃度，容易引人注目，叫他坐你来时的马车，再嘱咐他穿件斗篷。”韩呈真是操碎了心。
内侍应了，退了下去。
王心顺见韩呈心情不错，问：“圣上，需不需要奴才将小和尚带来？”
韩呈的桌角堆着厚厚的一叠折子，折子看上去有些老旧了，并不像是新递上来的。他随手拍拍这叠折子，笑道：“不用，朕心里大致有个谱了。”
“圣上不气顾大人么？”也就王心顺这种在身边服侍多年的老人儿，敢直接这么问。
韩呈淡然地道：“朕要是真的气她，早就取了她的命了。”翻开最上面的折子扫了一眼，“有些人，看上去是敌，实质上却可以化敌为友；有些人，看上去是友，背地里却是一门心思反朕。朕不是要找圣人，说到底，乾纲独断的仅一人尔，在朝廷里，朕要的是懂事的臣子，有能力，好用又乐于被用，与朕共惠共利也无所谓，毕竟朝中还有其他人牵制着她。这就叫帝王之术——”
王心顺在一旁垂手静听，琢磨出味儿了。
“路珩求见圣上。”外头来报。
韩呈惊讶极了：“来得真快啊。叫他进来。”
路珩快步走入，伏地请安：“奴才参见圣上！”
“起来回话。”
“谢圣上。回禀圣上，昨日奴才已经将密函交与顾大人，不出意外的话，顾大人现在应该在回程的路上了。”
韩呈微笑：“是啊，若是她读懂朕的意思，快马加鞭就得回来，和你前后脚而已。办得不错，下去休息罢。”
路珩应了退下。
“你瞧。”韩呈扭头看向王心顺，“知道轻重缓急，明白权衡利弊，这才是个聪明人。”
王心顺连忙道：“圣上慧眼如炬，雄才大略，奴才哪能领教万一呢。圣上打算将烟云寺那边怎么处置？”
韩呈道：“派人恭恭敬敬送回府，但要看住了，不许朝外透露一点消息。至于到时候……”王心顺附耳上前，韩呈交待了一番，他就立即去办了。
韩呈独自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深吸口气，目光中带着期待望向窗外。
马车的声音一点点逼近京城。
一场风暴，就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