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是尽欢过得最悠闲的时光，整日里就躺在被窝里拿右手翻翻书，天问时常跑进跑出，听她讲故事。

沈扈天天都来，她因而在心里对他越发没了顾忌，越发的有些依赖与牵挂。

“拿走拿走，我不要听你这些辣耳朵的烂诗。”她往榻里头缩，被子被蹬去挡着他。

沈扈趴在床边，摊着他的诗稿，道：“你不听就算了，我这是念给天问听的。”

尽欢更急了：“我求求你沈大人，千万别祸害小孩子行不行！误人子弟……”

天问看着他们打闹，只觉得好玩，一个劲儿地道：“我要听我要听！”

尽欢被子里一只脚轻轻踢了踢沈扈的腰，警告道：“你要是敢把我们家天问教坏，我就拿对付前两天那个坏蛋的方法对付你！”

沈扈兔子一样蹦起来：“可别，我家还指望着我传宗接代呢，你脚下留情。走，天问，我去给你念故事，你想听什么？”

天问道：“想听竹林七贤的故事。”

沈扈惊讶地道：“哟，你个小土豆子还知道竹林七贤呢？我看你是故意刁难你沈大哥。”

尽欢嘲笑道：“不会讲可千万别瞎说八道，小心我踢废你。”

沈扈跟着山九枭后面恶补，不谈学有所成，好歹也是渐渐见多识广了，道：“小瞧我！天问，走，上街去，给你买好吃的。你沈大哥学问没有，就是钱多。”

尽欢朝门外喊道：“你哪来的钱？”

飞来一句话：“坑的你的……”气得她大力撕下一页书。

*

没过几天尽欢就能正常去上朝了，虽然左臂缠着绷带有点不便，但并不妨碍办公。

韩呈在她回来后就等不及要把财政税收这块交给她去掌管，这次尽欢病中想了不少法子，写了一并递交给了韩呈，韩呈看完甚是满意，顺手就让她兼了个国税总督的职。

尽欢手里多了权，心情是一路杏花村，下了朝在御花园里乱逛，见到内监宫人都笑眯眯地打招呼。

站在湖心亭吹风，恰巧路过要去督察院的沈扈看到，笑着绕到她身后要吓她一吓。

就是这么巧，出来跑腿给内阁交材料的萧劝云看见藏在太湖石后的沈扈，上前喊住他：“流飞，站在这里做什么？看着美人发呆啊？”

沈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萧劝云叹气，问：“行了，你继续看罢。”

沈扈礼貌性地询问了一句：“你这是去哪里？”

“给你最亲的内阁送材料去。”萧劝云回答。

沈扈满脑子尽欢，傻乎乎地说：“那何必跑远呢，直接交给顾大人就好了么！”

欣赏风景的尽欢没看见二人，劝云强颜欢笑：“你说得有理。”

沈扈总算是找到个理由去找尽欢，即便平时有没有理由他都得去找尽欢。劝云道：“功劳不能被你一人占了，我也得亲自看着送去。”

沈扈乐颠颠地跟她同去，喊了声顾大人，尽欢转头。只见沈扈后面跟着萧劝云，这一幕使她不甚高兴。

“做什么？”她尽量冷静地问。

沈扈道：“劝云正要送材料到内阁去，可巧看到你了，就顺便交到你手里。”

尽欢嗯了一声，面带微笑从萧劝云手里接过东西，萧劝云回以微笑，不多待就回去了。

尽欢看也不看沈扈，拍拍衣服即走。沈扈跟随着她，问：“你怎么见到我不大高兴？”

“没有，我可高兴了。”尽欢还是不正眼瞧他。一口一个劝云，还想叫我高兴？

“真的假的？”沈扈把她身子扳过来，道，“是不是身上还哪里疼啊？”

尽欢挣开他的手，冷冷道：“我好得很，不劳您挂心。”

沈扈一头雾水，不知道她是为什么突然臭着张脸，只得等她心情好了再说。

但是，这个心情就像夏天要下雨之前的闷热一样，迟迟不散，又让人苦于忍受。而尽欢灰色情绪的表现为——不理你，不理你，就是不理你。

没有交流，沈流飞哪里能知道她的心思，可尽欢这种性子偏偏憋死也不会去直说，没得商量。

“咱们把这些人都提上来罢。”尽欢面无表情地道，“明天直接让夏无句到我这里来办事，你觉得如何？”

杨巨昀问：“要寻求圣上同意么？”

尽欢道：“不必了，我提出来，只需要杨大人你点头就行了。”

杨巨昀笑道：“顾大人的交易，我不敢不点头。我待会儿就去把夏无句批过来。”

“麻烦你了。”尽欢客气地微笑。

夏无句来了后，尽欢便悄声说道：“把你调过来是我的意思，过会儿跟我一起回去，我给你一件好东西，能让你在圣上面前再提一把。”

夏无句好奇不已：“是什么绝世珍宝？”

尽欢道：“前清康熙时期的太白尊。我先给你拨一千两，你今天就去把内宫的门道打点好了，我也会给你打点一些，到时候把圣上的馋虫勾起来了你再适时候献上去。”

“你哪来的？”

尽欢笑笑不说话，千言万语尽在一笑里。

*

傍晚回到府中，心中烦闷，翻着以前老看的瀛洲的话本子，看到里面江少爷因为少夫人和其他男人走得太近而对妻子忽冷忽热，任她万般和颜讨好还是寥寥数语带过，最终趴在门外痛哭依旧板着张脸。

这不就是自己此刻的复本？她啪地合上本子，顿了顿又翻开来。

仔细一想，沈流飞那家伙也蛮无辜蛮可怜的，被自己莫名其妙一顿冷落。

“姑娘，我想着今儿翻出不少古董字画来，收拾也怪麻烦的，不如和那些细软一起直接运去什刹海，反正也马上要迁去了，省得费力气。”

尽欢点点头：“你安排就行了，只是有一点，轻手轻脚的，千万别损害了。”

“这是自然。啊，姑娘，吃饭么？”阿丧问。

尽欢道：“我没什么胃口，出去转转，等转饿了回来吃。”

她哪里是出去随便转转，一转就转到了老远的沈府，说是无心都没人信。门房见是顾大人，就要去通报，被她拦住了。

“慢着。你家主子在罢？”

“在呢，刚回来。”

“那不必你走一趟了，我进去瞧瞧就走。”

说着进了院子，心里还在想自己没理他他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正听得大堂旁饭厅里一阵人声，饭菜的香味也飘了过来。

扫地的靠在树底下闲聊，看见她来了，要行礼被她一个手势制止了。“里头在吃饭？”扫地的们点点头。

尽欢暗喜：正好借着没吃的由头，说要在这里蹭个饭，好叫自己有个台阶下。大步走近，躲在墙后探头欲看看里头情况再进去。

萧劝云？

原来萧劝云见沈扈对尽欢用情如彼，而尽欢上回一个微笑叫她不由觉得这个女子亲切，便说自己懂得女孩家心思，要帮着追尽欢。他明白劝云心中执念已然殆消，于是乐于跟她做朋友，便邀她来家中吃个便饭，共商“大计”。

扎鲁和折都上了桌子，几人交谈甚欢，兴致勃勃地讨论怎么展开攻心之计，谁都没看到被攻心计攻到的女人就站在墙后。

“哎呀劝云，你真是个天才！”

尽欢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懒得继续听沈扈那刺耳的笑声，拂袖而去。

一路快步回府，一进院门就看见阿丧在指示下人收首饰花瓶：“慢点，把这个先帝官窑的搁在下面，碎了不可惜……哎，姑娘回来了？”

尽欢二话不说，阴着脸，看见箱子里放的瓷器，气得抄起一个就往地上摔，瓷器碎片飞得四处老远。阿丧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人们更是摸不着头脑，站在一旁呼吸气儿都堵在肚子里不敢出。

“姑娘这是怎么了？”

尽欢一脚踹翻一口半满的箱子，头也不回地回房了。

*

晚间，沈扈揣着萧劝云带他去挑的簪子，到小团扇胡同来找尽欢。

“姑娘不吃饭，好歹吃点水果，不然到了夜里又得饿得叫唤。”阿丧给他家任性的姑娘擦眼泪，“唉，你也不说是什么事，只叫我们乱担心。”

说出来恐怕就得惹人笑话，便憋在心里不开口。她握着帕子抽泣，时而用力用脚踢空气，偶尔说一句“我没事”，要么是“饿死了倒干净”。

“哟，这是怎么了？”沈扈一来就被这场景惊到了。

尽欢抬起红红的双眼，起身把他往门外推：“你来做什么！”不由分说地要关上房门，被沈扈顶住。

“不是，谁惹你哭了？别这么不待见我啊，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报仇。”沈扈挤进来。

尽欢背对着他坐下，任他说什么也不理不睬，阿丧拿扫帚来扫干净地上的碎瓷片，示意他注意安全，就带上了房门，逃之夭夭。

“看，我刚买的簪子，哎呀，一走眼看错了，女里女气的，没办法，送你了？”他歪着头看她。

尽欢转过头扫了一眼：“我不要。”

沈扈道：“别啊，虽然我觉得不大好看，可是劝云说女孩子应该都挺喜欢，所以……”

尽欢脸彻底黑下来了，跳起身来把他拎起来丢出房外，叫道：“你走，你走！哎呀，滚啊！”

站在院子里的阿丧拿着扫帚、簸箕，同情地摇摇头：“说了让你注意安全。”

“真是奇怪，你知道为什么么？”阿丧依旧摇头。

“不行，我得去问问。”他折返，敲了敲尽欢的门，“你到底是为什么生气啊？”

没人回答，只有尽欢趴在桌子上隐隐约约哭的声音，沈扈听着揪心，却没法说上话。只得去隔壁房找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