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也很难得没有问起袁一航，只喝她带来的桂花酒，那是昨晚多出来的，牛野很贴心地装进两只密封罐，交她一并带来。

“这酒很好，多少年没喝过这么纯的味了。”爸爸喝到第三杯时，看向乔睛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深意，妈妈趁机收了杯子，让他晚上再继续。

饭后，乔睛要帮妈妈洗碗，却被她推去阳台：“花架子今天还没浇水呢，你去帮我干那个吧。”

乔睛走上阳台，沿右边铁梯子上了顶楼平台，这教工楼一共五层，最上面平台归顶楼所有，当然如果楼下要晒被子，说一声从家里穿堂而过，也是很随意的事。

都是同事，关系极好，所以才这么无所谓。

平台上开出几片地来，填着土种了花和菜，地方不大，却都长得却很茂盛，花草类种的最多是藤蔓植物，顺着爸爸搭起来竹架，爬得满壁满墙，还从平台外蔓延出去，正是开花盛季，从后面看，就好像鲜花瀑布，粉红的蔷薇，粉紫的紫藤，从楼顶上大朵大朵浇灌下来。

菜则都是绿叶蔬菜，以青菜韭菜小菠菜为主，还有一架豆角和黄瓜。

这些都是妈妈的宝贝，一天要上来照顾好几次的，乔睛小心翼翼地照看着，该浇水浇水，该扶植扶植，有只黄瓜正好结出来顶着花，她也毫不客气地摘了，当饭后水果享受。

平台院中央，有一个大石鼎，内外都布了绿苔，里面养了金鱼。这是爸爸的宝贝，乔睛走过去，看了看，没想到莲花也种出来了，还是高考那一年暑假她跟爸爸一块埋的种藕，等到开学也没见动静，以为发不出来了，没想到，到底还是活了，浮出一小片一小片的莲叶来。

“快开花了。”正看得入神时，乔睛忽然从水面的倒影处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个人，是爸爸。

“嗯。”乔睛点点头。

父女俩谁也没说话，专心致志地看鱼。

“我离婚了。”于一片清静中，乔睛陡然间吐出那四个字。

这四个字一路以来都如压在胸口的大石般沉重，让她呼吸不能。

吐出口的一瞬间，乔睛觉得轻松得犹如新生，不过很快，她就有点后悔。

“嗯。”爸爸似乎没听清，只随便地应了一声：“看那朵，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乔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朵粉色花苞，还很严密地卷着，有只同样小巧的红蜻蜓，翩然矗立在它娇羞的顶部。

“什么也瞒不过它。”爸爸指着红蜻蜓说：“它和花之间有秘密协议，只有它们才知道怎么沟通，互通彼此的心意。”

乔睛抬头看着父亲：“爸爸。”

她明白过来，其实爸爸听得很清楚，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不让自己难堪的方式，安慰自己。

“一年两年不发芽不要紧，莲子是耐得住寂寞的。不有说千年的老莲也发芽的？心里有活力，到时候自然就能萌出生机来。”

爸爸貌似说着花事，其实是在说别的，乔睛抬手捂住嘴，竭力控制自己越来越强烈的泪意。

“花期长着呢，不在乎一朝一夕，更不必在意别人，”爸爸指着大蓬大蓬，开到炽烈的蔷薇紫藤们：“各花入各眼，存在即合理。”

乔睛耸动着肩膀，无声地哭着：“对不起，对不起。”

爸爸搂住她：“这叫什么话？一家人，永远用不着说对不起。再说，你哪儿错了？不是自己的过失，更不能低头认错。抬头向前就是了，人生总要向前看的，再曲折，也是螺旋状的上升。”

乔睛倒地父亲厚实的肩膀上，尽情释放着心中的委屈，与难过。

父女俩身后，妈妈站在楼梯下的阴影里，不出声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却是如释重负的。

从楼顶平台上下来后，乔睛整个人的心气都顺了，眼睛也不再如来时般蒙着一层雾，变得亮晶晶的，先是帮爸爸剥完了剩下的菱角，接着便被妈妈差去菜场，让她看看有没有新鲜的鸡头米，若有带些回来，晚上煮甜汤用。

乔睛走出教工楼，有种减轻负担，身轻如燕之感。

她特意从后门穿出，绕校园一大圈，有些从前没走过或者忘记了的地方，也逛过去看。从心理学院过去，东边近校门的地方，拐角处有所不知什么用处的庭院，似乎现在荒废了，从两扇紧闭的门看进去，里头一派杂芜，不知什么人种的南瓜架，葫芦架，豇豆架，全倒了，挤在一簇，荒草从瓜豆间密密地冒出来。

园子中中央有块小小的池塘，里头的落叶，厚起到池沿边，破出一点洞，露出涨满的清澈的水，略显出一些生机。

几只鸟停在水面，啄啄停停，时不时抬头看看，很机灵的样子。

再远一点似乎有个小二层楼，屋檐下的窗子，玻璃的灰厚起了，窗格子的木头显然朽了，断落了几条，隐约可见窗里有一幅幔子，垂落了半幅，风吹过去，缓慢地动了一下，很诡异的样子。

这里好像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乔睛看了半天，直起腰来，再看看周围，恍然又回到了熟悉的人世间。

奇怪的是，在她童年幼年以及成长后的记忆里，都没有这个地方的印象，难道自己在这个学校竟还有没来过没被开发出的处女地？！

乔睛转转眼珠，决定回去后问问爸爸，这里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她后退几步，走上大路，再走一会，又回过头来看。

外围的水杉树有种欣欣向荣的感觉，挺直的树干，叶子在阳光里闪亮。拉开些距离看，散了架似的地方又聚扰起来，有肩有脊，有梁有架，仿佛这里头的精气神还没散。

破是破旧归旧，房子的魂还在。

乔睛莫名想到从前看过的恐怖电影，讲房子有了自己的灵魂不让主人离开的事，她吐了下舌头，好笑于自己的幼稚，心里遗憾没带钟度来，不然跟着那家伙夜探鬼屋，倒是一桩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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