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总是漫长的,虽然傅长雪应允会奏请圣上重新审理鄂州水患贪墨案,可是这件事却迟迟不得回复。迫切的心情在等待中被消磨,米团很是沮丧,整个人变得蔫蔫的。直到春深百花开的时候,米团被一张帖子激起了兴趣。
这一日,米团刚从御史台回府,桂圆便奉上了一张请帖。洒金熏香的帖子骚包不已,米团远远一闻那个香味就知道一定是汉王李檀。打开一看,果然是他亲笔手书。
巡按御史米团大人台启:
春事渐深百花盛,蝶衔红蕊蜂衔粉。看尽晨光不敢负,且留盛景待佳人。
三日后,留园百花春宴,勿失勿忘。
留春驻者:李檀敬上。
米团看着手上的请帖,嘴角勾出一抹笑意。留春驻者?有趣。
这个李檀久日不见,又变得更加骚包了。听闻每年春末夏初他都会遍请京中文人墨客,英雄豪杰参加百花春宴,又名留春宴。很是风雅不凡,三日后正好是休沐日,那就去参加一下吧。
于是三日后,米团带着唐瑾和桂圆,三个人悠哉游哉的来到了留园。
这个留园在京城南卧山上,此时日暖春深,山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百花盛开,一幅群芳斗艳之景。
“这里真是好看啊,小姐,咱们府里要是也有这么座山就好了!”桂圆一边深深呼吸着山中甜甜花香,一边羡慕不已。
“说你是傻桂圆,你还真是傻桂圆。”
米团拿起手中折扇轻敲桂圆的脑门,指着四周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南卧,再过去就是圣上的狩猎场。这座山是皇家所有,这座别苑是皇家别苑,你也想要?我可是不敢要。”
“哇,难怪这么好看。”桂圆吐了吐舌头,赶紧跟紧米团,走的格外小心了些。
米团三人在山下一面赏景一面拾阶而上,只听身后有人远远唤道:“米少主?”
米团闻言顿住,转过身来,发现山脚下,一人正向她招手,看着身影似乎有些熟悉。等她走到近前米团才发现原来是苏芮卿。
苏芮卿……米团以扇掩面,无奈摇头。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从江州到京城,怎么哪儿都能碰到呢?
米团拿下扇子,脸上牵起一丝勉强笑意,对苏芮卿施了一礼道:“苏小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此时的苏芮卿虽是一身素服打扮,但低胸儒裙,轻纱披帛仍尽显婀娜身姿。一双眉眼似笼清愁,看着米团欲语还休。米团心中顿时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拍拍她安慰道:
“仙者已逝,还请苏小姐节哀。山上风大,你这穿的似乎有些单薄,怎么不见侍从丫鬟?还是保重身体为上。”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卿儿,你怎么走这么快。山上风大,还是将披风系上以免着凉。”
是傅长雪,米团眉头轻敛。
“长雪,我是看到米少主在上面。一时高兴,所以走了快些。让你为我担心了。”苏芮卿见到傅长雪脸上一红,声音更是软了几分。她款款走到傅长雪身边,任他将披风为自己系上。转头对着米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让米少主见笑了。”
“哇,他们真的要成亲了吗?之前在江州,她长雪哥哥长雪哥哥的叫着呢,现在直接变成长雪了。哼!”
桂圆白了苏芮卿一眼,走到唐瑾身边小声说道。唐瑾目不斜视的站在米团身后,一言不发。倒是米团将桂圆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转头看了她一眼,桂圆这才瘪了瘪嘴不再说话。
米团一步上前,对着傅长雪拱手作揖长施一礼道:“见过亚台大人,没想到今天你也来了,真是好兴致。”
“米大人不必多礼。”
傅长雪伸出手去,刚要将米团扶起,米团先他一步直起身来。对着两人笑了笑,扇子一打说道:“这里风大,不是说话的地方。苏小姐身体娇弱,还是缓步而行为佳。我就先走一步了,请。”
说罢,转身看了眼唐瑾,唐瑾立刻意会,一把抓起身边的桂圆。两人快步疾行,几步便将傅长雪和苏芮卿一行甩在身后。
“好了好了,唐瑾,快放开我!他们看不到了,追不上来了!我自己走。”
唐瑾却不理她,只看着米团。米团看了眼桂圆,冲唐瑾点点头,唐瑾方才放下她。
重获自由的桂圆气哼哼地跺了跺脚,“真讨厌,他们来便来,喊我们做什么?谁要看他们秀恩爱!”
米团扇子轻轻敲了下她的头,笑道:“让唐瑾带你上山,省了那么多脚程还不好?这会子倒发起脾气来了。”
“小姐!你就不气吗?明明亚台大人他……”桂圆不甘的辩驳,却被米团给打断了。
她缓步于山顶,放眼远处烟云,缓缓说道:
“年少岁月,江州一年。我与他亦师亦友,也仅仅亦师亦友而已,再无其他。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他是要成亲的人了,与我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一切到此为止,往后不该说的话都不要再提。桂圆,你明白了吗?”
米团的背影看起来瘦削而清绝,桂圆心中很是难过。
一纸婚约困住了两个人,明明亚台大人亲口说过绝对不会娶苏家小姐,可是现在却为什么已经在准备婚礼?当初两人明明已经交心,现在小姐却坚决划清界限,将一切都强行抹去。
可恶的苏家小姐!
可恶的亚台大人!
都怪你们,要不是小姐遇到你们,何必如此伤心!
米团见桂圆半响不回答,转头去看。却见她眼睛通红,双手绞在一起,抿着嘴。一看到米团转头,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哒啪哒的落了下来。
“怎么就哭了?傻桂圆,我没事。”米团拍了拍桂圆的小脸。
她懂她……桂圆哇的一声,就这么扑进米团的怀里,哭了起来。小姐从来不哭,可是她知道小姐伤心,她要替小姐哭。
米团轻拍她的背,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傻桂圆……
她拿出自己的手帕帮她擦着眼泪,一边拖长了声音,叹气道:“哎呀,可惜了我这身衣服啊。这可是我特地为了搭配你的创新发髻,而选的衣服。被你的眼泪这么一泡,肯定完蛋了。完蛋了!”
“什么?哎呀,对,对不起小姐!”桂圆听米团这么一说,哭都忘了,赶紧抹了抹眼泪,查看衣服。这可不行啊,这是她特地为小姐选的艳压群芳造型,这要是弄坏了,可还怎么艳压群芳?!
桂圆手忙脚乱的一番查看,发现还好,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米团歪头瞅着她,打趣道:
“你看看你的脸,再哭下去,这脸可真要肿成了煮过水的桂圆了。我这么艳压群芳的主子,后面怎么说也要跟个艳压群芳的丫鬟才行啊。对不对?你可不能再哭了啊,要笑,要美,要端庄,要艳压群芳。”
米团一边说一边冲桂圆挤着眼睛,到底把她逗笑了。三人这才恢复神采,有说有笑的进入宴会大厅。
一进大厅,便有两个侍从前来引导。真不愧是皇家别苑,米团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看着陈设在两边的的珍奇盆景,心中不仅感慨,果然是圣上最宠爱的汉王,这是把陛下的珍宝库给搬来了吧。
看看这一人多高的红珊瑚树,在看看那边闪瞎人眼的9层琉璃嵌宝玲珑塔,还有那个两人高的透雕玉山。件件都是稀世珍品。可是这个汉王就这么摆在了外面供人赏玩,毫不在意。不过也是,谁敢碰这些皇家贡品?碰坏一个角怕是十个脑袋也不够赔吧。
这个汉王,真是够可以的。米团一边看一边摇头。
“怎么,对我的品味有什么意见吗?”
米团抬头一看,果然是李檀。他依然穿着一身玄衣,正摇着扇子,笑意盈盈的朝她走过来。米团拱手盈盈拜道:“见过汉王殿下。”
李檀看着米团顿觉眼前一亮。只见她身穿一袭杏红色留仙裙,上配一件窄袖缃色短衫。高高挽起的发髻上一对累金丝珊瑚簪花流苏随着她,行行停停,划出一道道灼目流光,更显得她一双美目顾盼生辉,一张未施粉黛的小脸娇艳可人。
李檀看着她眼睛一眯,将她拉起,连连说道:“米姑娘,你也太拘礼了。来来来。”
李檀一手走到一人多高的红色珊瑚树边上,扇子一合指着珊瑚树问道:
“刚才,我老远的就看到你一边走一边摇头,怎么对我的这些陈设是不满意吗?”
米团扇子一展,掩口笑道:“殿下说笑了。殿下别苑陈设皆是宫中珍藏,华美无比,我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满不满意了。”
“这话倒是不假。”李檀满意的点点头,指了指大厅里的各处摆件,盆景颇为得意道:“这些,还有那些,可都是第一次出宝库,供众人赏玩。平时可是看不到的哦,我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从陛下那里磨来的。”
“甚好,甚好。”米团从善如流的附和道,然后话锋一转,“只是……”
“只是什么?”
米团看了眼李檀,不急不缓的收起扇子,走出厅外看着往来宾客缓缓说道:
“只是,既然是留春宴,那自然应该是以百花春景为主。可是殿下在大厅里摆了这么多奇珍异宝,来往宾客未免会被其吸引。红尘中人,追名逐利,看到这般多的珍奇异宝自然脚下难行。即便开席之后人在春景之中,心中亦有俗念。只怕,殿下的奇珍异宝不仅衬不出春景之易逝难留,反而喧宾夺主了。”
李檀一愣,眨巴着眼睛看了会米团的背影,兀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完全不顾形象。米团也不理他,自己一派清风明月从容之姿的站在一旁等他笑完。正四处看的时候却发现傅长雪和苏芮卿跟在侍从身后的身影。她全身顿时有些僵硬,却又不好躲开,只得低头背过身去。
好不容易李檀平息下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着米团摇头道:
“米小姐,我的巡按大人。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敢这么拐着弯儿的骂我俗不可耐了。我服,我服!走走走,我们不看这俗不可耐的金银之物,赏春景去!”
说罢他转身率先步入花园,朗笑声不绝于耳。米团跟在他身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去了花园。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后背上那两道灼人眼光。
一进花园,米团愣住了。这哪里是后花园,这分明是后山啊。
茵茵绿草从脚下开始蔓延,远远的似乎看不到尽头。两旁高高的参天巨树,冠顶相交,形成了一道天然走廊。沿着这个苍翠又充满生机的绿色走廊往前,景色豁然开朗。各色知名的,不知名的花草漫山遍野的生长着。红的,粉的,紫的,蓝色,恣意而又丰富。阵阵馥郁花香扑鼻而来,似乎连风都是甜的,吹的人熏熏欲醉。
“好美。”米团不禁赞叹出声。
“嗯。”李檀在米团身侧负手而立,缓缓说道:“只是,春光难得却易逝,东风多情却无情。我欲留春住,春却不待我。”
“这话不对。”米团转头看向李檀笑道。
“哦?怎么又不对了?”李檀看着她微笑的样子,不自觉地也勾起了嘴角,今天一贯独断专行的他似乎很容易受人影响。
米团转过头看向远处延绵的花草,喃喃道:
“这不仅仅是春光,这是生命的力量,这是风雨也不可摧,冰雪也不可埋葬的美。胜过,人间万物。即便将要遭受艳阳炙烤,冰雪覆盖也终会在来年重现此盛景。你年年在此举办百花春宴,难道还不明白这些吗?”
李檀转头看着米团沉醉的脸,听着她发自内心的叹慰。心中似有一种柔软的情绪慢慢放大开来。
他不是第一次举办这样的留春宴,可是往年那些文人墨客也好,当世俊杰也罢,无非跟着他伤春惜景,作诗赋词而已。却从没人,说出过这样的话。
他转过头去,不再言语,和米团一起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吹过她的风,也吹过他。带着馥郁香甜的气息,醉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