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月下白牡丹
作者:八角糖      更新:2019-09-01 15:05      字数:4299

“米姑娘小心站稳了,别摔着。”李檀将歪在自己怀中的米团扶稳。

月色下,米团眉如远山,发如浮云,一张小脸满面酥红。几片蔷薇花瓣沾在她的发鬓上,带着甜腻幽香,让李檀心神一荡。抓着米团的手,不由自己的紧了一紧。

“嗯?殿下……?你怎么会在这儿?”

米团勉强撑开醉眼,发现自己竟在汉王李檀的怀里。顿时觉得有些不妥,赶紧走开两步,努力让自己站稳,整肃官服,拱手作揖道:

“不知殿下在此,微臣……微臣失仪了。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无妨。”李檀轻咳两声,对她摆摆手,脸上浮起两片可疑的红云。他将双手背于身后,清了清喉咙,转而关切道:

“你方才醉卧在此,倒是真有些不妥。若非我和亚台大人发现你,春夜带凉,你在这里睡上一夜,只怕要感染风寒了。怎么样?现在还好吗?”

“还好,多谢殿下关心。”米团直起身。

亚台大人?傅长雪?他怎么……

米团转身一看一角紫色袍服映入眼帘。抬眼看去,只见傅长雪在月下卓然而立,眉头轻敛,寒潭般的双眸正盯着自己。

“啊,亚台大人……没想到你也在,呵呵好巧……”

米团抽动着嘴角,对傅长雪拱了拱手,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心中几乎抓狂。

啊啊啊!说好的艳压群芳呢!说好的让他后悔的肠子都青的呢!现在这算什么!她像个酒疯子一样一头栽倒在花丛里,乱七八糟的样子居然被他看到了!要命啊!

米团扶额叹息,却摸到头上沾着的蔷薇花瓣。她拿在手上一看,心里更崩溃了,花瓣?!她又摸了摸,这又是什么?还有叶子?啊啊啊!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米团又羞又恼,在头上一阵乱摸乱拍,恨不得把头发扯掉。傅长雪实在看不下去,抓住她的手,叹了口气无奈道:“好了,不要扯了,已经没有了。”

“哦……”米团被他抓着手,脸更红了,也变老实了。

傅长雪见她不再折腾自己的头发了,于是放开她转身向李檀道:

“殿下,既然巡按大人已经醒来,那我就送她回去了。夜深露重,还请殿下早些回宫歇息。告辞。”

说罢便转身离去,米团看傅长雪走了,赶紧也辞了李檀追了上去。

李檀在他二人身后,看着米团追着傅长雪的身影眼中浮现几分兴味。

这两个人,关系不简单。

而那边,傅长雪提灯大步走在宫墙之下,米团跟在他身后,一路追赶。

追了半天,却不见他放慢步伐,米团不由得有几分气恼。心里气呼呼的想着:我干嘛追他?我又不是不认得路。反正今天丢脸也丢了,不管了!真讨厌,该死的傅长雪!都怪他,全乱套了!

米团气哼哼的放慢脚步一个人走在后面,慢慢和傅长雪拉开距离。只见他的灯影慢慢远去,黑暗逐渐将自己包围,回望来路更是影影绰绰,几盏微弱宫灯将树影拉的老长,夜风一吹,更如鬼魅般张牙舞爪。

米团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头皮发麻,寒毛从头到脚的颤栗起来,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她抱着自己的双手,,咬着牙,心里默念道:我不怕……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

忽然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头,她刚要惊呼,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吓得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想都没想右手快如闪电,闭着眼睛,一拳就打了出去。

只听一声闷哼,似有重物倒地之声。米团哆哆嗦嗦的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看过去,却发现傅长雪倒在地上,他手上的灯笼也被扔在了一边。

“亚台大人!”米团轻呼一声,赶紧扑了过去。

“亚台大人!怎么回事?谁把你打成这样!”

米团又惊又气,她将傅长雪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一手轻抚他的心口,一手暗自运功,为他输入内力调息,半响傅长雪方才醒转过来。

“亚台大人,你怎么样了?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我竟然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米团看他醒来,心中总算安稳下来。可一想到竟然有人当着她的面,将傅长雪打成这样,心中怒火又更盛了几分。

幽幽醒转的傅长雪,看了米团一眼,相当无语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深宫院内,还有谁能打得了我?当然是你。”

“我?!”米团当场呆掉。

怎么可能啊?她明明打的是鬼……

呃……

米团眨了眨眼睛,再看傅长雪,他正捂着自己的伤处,一双明眸此时无辜的看着自己,眼中写满控诉,默默无声的对她的暴力行为表达着谴责。

“你真狠心,对我下这么重的手。亏我看你没跟上来,怕你怕黑,提灯回去找你。你却如此待我……”

傅长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推开米团,欲自己起身。岂料身形一动,他闷哼一声,又倒了回去。米团赶紧将他接住,靠在自己怀里。发现他竟虚弱的撑不住自己,将所有重量全都靠在了她的身上。

“你怎么伤的这么重?”米团自责的将傅长雪抱紧,心中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她因为害怕,所以那一掌并未使上内力。可怎么能把傅长雪伤的这么重?这些年,他的身体如此的差了吗?她真是太莽撞了!

米团心中懊恼不已,可是又觉得有些委屈,她一边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嘟囔着:“要不是你突然拍我,又捂我的嘴巴,我怎么会打你嘛。”

傅长雪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幽幽说道:

“巡按大人,你也曾经在宫中当过御前行走,应该知道宫中不可高声喧哗。此时已晚,你若惊叫出声,宫中侍卫还不把你当作刺客抓起来才怪。我是好心,可你却……”

傅长雪眉头轻敛,抚着自己的胸口连连叹息。

“对……对不起,我是被吓到了,条件反射才出手的。”米团这下彻底没了脾气。苦着一张小脸不知所措的看着傅长雪问道:“那要怎么办嘛,要不我带你去找御医?”

“这么晚了惊动御医也是不好,还是扶我起来吧,先出宫再说。”

“哦,好吧。”

米团乖乖的将傅长雪扶起,傅长雪捂着胸口,靠着她站着,将大半重量都放在她的身上。米团顿觉吃力,更何况她身量娇小,只到他的肩膀下,实在有些使不上力气。米团只好让他的手臂环着自己的肩膀,紧紧搂住他的腰。

“你怎么这么重啊,我都扶不动你了。”米团嘟囔着。

傅长雪眼中隐着笑意,让她放下他,先去把灯笼取来。米团依言去拿来灯笼,再搂住傅长雪的时候,发现倒是轻了不少。

两人一路相依,走到宫门口,唐瑾正在外面等着米团。米团抬头看了看傅长雪,问道:“怎么样,好点没有?你能自己走了吗?”

傅长雪看着迎着二人走来的唐瑾,眼中暗了暗,低头皱眉,抚着胸口道:“不行,我觉得这里好痛,仿佛要撕裂一般。我的马车就在前面,可否劳烦巡按大人送我回府。”

说话间,米团只觉身上的重量又重了几分赶紧将他搂紧。她朝四周看了看,果然傅长雪的黑辕马车就在一边。米团示意唐瑾过去,让车夫将马车赶过来,将他扶上车。

米团让唐瑾将自己的马拴在傅长雪的马车后面,自己爬进马车和傅长雪坐在一起。

马车缓缓启动,米团这才发现这个马车倒是与一般马车大有不同。这个马车比一般普通马车大了许多,马车内部装饰简单却又十分雅致,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上面放了一张小几,小几上还有一套茶具。米团好奇拿起来一看,茶壶内居然有茶水。

傅长雪歪靠在软垫上,看着她好奇宝宝一般的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嘴角一抹笑意难以掩藏的越扯越大。

“茶水尚热,还请巡按大人帮我也倒一杯白牡丹吧。”

傅长雪以袖掩鼻,遮住笑意。在米团看来还以为他被她拉上马车后伤势更重了,吓得赶紧扑过来抚上他胸口问道:

“亚台大人,你是不是伤势恶化了?要不然先去医馆,让大夫看看吧。”

米团紧张的样子,让傅长雪心中一暖。他握住米团的手,柔声道:“无妨,我还好。这白牡丹泡了有些时候了,酒后饮来最是解酒养神,你且倒两杯来品品看。”

“哦。”米团这才放下心来,依言去倒茶。

她取出两个小巧玲珑的茶杯,将茶壶中的白茶倒入茶杯之中,一滴不洒。她将茶一杯递给傅长雪,一杯自己捧在手上,细细一闻,果然香气扑鼻。再一观,则表里昭彻,如玉之在璞。一口喝下去顿觉滋昧鲜醇可口,虽有淡雅苦味于尾,又即刻津生口中,令人神清气爽。

“果然好茶。”米团赞叹道。

傅长雪靠在软垫上,透着袅袅茗烟看着米团,眼中暖意融融,轻声说道:“你喜欢就好。”

米团抬头望进他的眼里,与他投向自己的目光纠缠在一起。恍惚中,仿佛回到了江州,白鹭书院的那段时光。

那时他青衣玉簪,一派从容。却不像如今这样,紫袍金贵,高处不胜寒。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米团终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我?”傅长雪兀得扯出一抹自嘲般的苦笑,他转身拉起车帘,看向车窗外一轮明月,缓缓念道: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暖日明霞光烂。水眄兰情,总平生稀见。

画图中,旧识春风面。谁知道,自到瑶台畔。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念荒寒,寄宿无人馆。重门闭,败壁秋虫叹。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

一阕词念罢,米团心头仿若针扎。

三十三天宫,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可是又能如何呢?她最想知道的那件事,她始终不敢问。她在心里喊过千百遍,问过千百遍。她恨不能指着傅长雪的鼻子,大声问他:

“傅长雪你到底有没有和苏芮卿解除婚约?还是你已经和她成亲?你不解除婚约为何还要来惹我!”

米团垂眸,这句话,她在心里喊了千百遍。可现在人就在面前她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她甚至害怕自己不留神就将这个问题问出来,更害怕他可能会给的答案,害怕那个将眼前的深情化作利刃的可能性。

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是如此懦弱。可是,她现在当真如此懦弱。

傅长雪看着默不出声的米团,眼中神采全无,只剩一片晦暗。一时之间,二人皆是无言。沉沉夜色中,只有马蹄声声。

不一会儿,马车停住了。唐瑾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主人,已到亚台大人府邸。”

“好,知道了。”

米团不敢抬眼看对面的傅长雪,起身便要下马车,被傅长雪一把抓住。

他盯着她低垂的眼眸,嘴巴张了张,却吐不出一个词。良久,他无声叹息,终是放开了她。

“小心些,我扶你下车。”米团咬了咬牙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搂住了傅长雪。

傅长雪浑身一僵,冰冷的手,将她推开。摇头道:“无妨,我已无大碍。”说罢掀起车帘,走出马车。

米团跟着他下车,傅长雪对她拱手道:“多谢巡按大人相送,夜已深,巡按大人请回吧。”

米团皱眉看着他礼数周全的跟她话别,百般滋味萦绕在心头。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这一拱手,一作揖都是那样的刺眼,那样的别扭。可对着他那双满载愁绪的眉眼,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她一咬牙,接过唐瑾递过来的马鞭,冲傅长雪拱手道了个请字,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她心中无限放大,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烦躁不已。她扬鞭策马狂奔,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却难将心中烦恼消散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