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昕祎叫了辆出租车,按照纸巾上印的地址来到添福精肉所在的办公大楼。
这栋大楼是添福精肉的私产,相当豪华,装潢也十分气派。自打踏进大堂的那一刻,漂亮的礼仪小姐就对她露出了训练有素的微笑。
“请问您是找人还是办理业务?”她问。
“麻烦您帮她叫一下你们石启光董事长。”
“请问您有预约吗?”
“预约?没、没有。”不告而来果然还是太莽撞了。
“抱歉,如果没有预约的话……”她为难地留了半句话,想让她自己领悟。
“我是做这个的,想要采访一下你们石董事长……”
在她亮出记者证的那一刻,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因为她只有记者证,却没有采访证。但事到如今回公司申请采访许可肯定是来不及了,再说以主编的小肚鸡肠也不会批准。
“原来是m传媒的记者啊,刚才失礼了。”她朝董事长办公室拨了个内线电话,得到准许后便对她笑道,“请跟她来。”
出乎意外地顺利,看来她司在传媒界也有一席之地。她带着她乘坐直达电梯,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一想到马上就要直面企业的最高层,她不免有些紧张,只好直勾勾地盯着礼仪小姐的高跟鞋看。
电梯到达八楼,门一开,豁然开朗。
“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里面的客人离开后,董事长就来接受采访。”礼仪小姐的脸微微一红。
她给白昕祎泡了杯咖啡,随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整个八楼宽阔敞亮,被布置成高档的会客厅,尽头的玻璃房便是董事长办公室了。办公室没有拉百叶帘,通过玻璃,可以清晰地看见内部的情况。
她坐在会客厅的真皮沙发上,有意无意地向内窥探。
豪华的办公室里,一位年轻人挺直腰杆站在董事长办公桌前,他递给石启光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
“真是辛苦您了。”石启光接过纸袋翻了翻,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看来以后还少不了麻烦您啊,白先生。”
“哪里。”年轻人简短地回应。
“要不然一起吃个便饭吧,您帮了她那么大忙,她石某实在是感激不尽。”
“不用。”他似乎不能说超过两个字以上的话。
“您别客气,她先接受个采访,稍后就让秘书安排饭店。”
“真不用。”喔!有进步!
“那多不好意思,不如她让司机送您回去吧?”
“不必不好意思,我收费又不低。”
说完这句长句后,这位让石董事长极尽阿谀之事的年轻男子便快步走出玻璃房,大有逃之夭夭之势。
趁他迎面走来的间隙,她快速打量着他,不免吓了一跳——这……这不就是……白瑾瑜吗?!
她终于明白刚才那位礼仪小姐为什么会脸红了,毕竟客观地说,白瑾瑜矮归矮,卖相还是相当不错的。
白瑾瑜板着脸、冷若冰霜,灯光照在他脸上,显得他的皮肤比浆过的纸还白。他穿着一身高端定制的西装大步流星,经过她身旁时,故意装作一副素味平生的样子。
“怎么?”他的脚步顿了顿。
“没、没事。”她尴尬地往后退了退,目送他走进电梯。
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白瑾瑜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他的行踪向来是个谜,之前还见他与e.i的人打得火热呢!
“记者小姐,这边坐。”
一个浑厚的男声将她拉回到现实,添福精肉的董事长、著名民营企业家石启光站在她身后。这使她意识到自己还有正事要做,现在可不是研究白瑾瑜的时候。
人到中年的石启光仪表堂堂、容光焕发,脸上的褶子平添了几分沧桑感,他的嘴角还残留着与白瑾瑜寒暄后的喜悦。他引她进入办公室,随后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
“可以开始采访了。”见她看得出神,石启光提醒了一句。
“哦哦,呃……”她仓促地翻开笔记本,支支吾吾地作自她介绍,“石先生您好,我是m传媒的记者,今天拜访您是想向您了解一下公司的情况。”
“添福精肉一直以低廉的价格和优质的产品两项特点著称,这是我们企业雷打不动的经营方针,也正是产品和价格上的优势让我们始终保持着强大的竞争力……”
他洋洋洒洒地说个不停,看来这些台词在他脑中已经反复酝酿许久了。
她耐着性子听他自夸完,才斗胆问:“其实我想了解的是贵公司的近况,我们接到情报据说短期内有三名员工在工作岗位上猝死,对此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猝死?你是为了这个事来的?”他显得有些诧异,见她点了点头后,他喃喃着,“她还以为是……算了。”
“您以为什么?”
“没什么。你提到的这一情况的确属实,这的确是我们管理上的失职,无法推诿。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能采取的补救措施也就只有好好安抚死者家属了。”
“家属?死者不是孤儿吗?”她问道。
他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亲和力顿时锐减,嗓音听起来也比先前更为低沉了。
“看来你是做过功课的,你来这里的事你们领导知道吗?”
“领导?嗯。”她很好奇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为了不露怯,她姑且点了点头。
“那我就浅述一下个人看法。对于员工的离去她深表痛惜,但过劳死这种事说到底就和感冒一样,有人体质好便扛得住,有人弱不禁风、一推就倒,这实在不属于管理层可控的范畴。”
这番论调听起来很耳熟,没错,小猪佩奇也说过类似的话。
“但过劳死难道不是公司给员工施加过多压力而造成的吗?”她反驳道。
“压力?我并不觉得是压力,而是动力。添福精肉的员工们发自内心地将生产视作第一要务,地位远在生命之前,他们自发进行超时作业,甚至忘记了时间与自身的疲惫,这种兢兢业业的从业精神令我十分感动。”
简直是强词夺理!既然如此,她便抛下畏首畏尾的外衣,直言不讳道:“据我了解,贵公司雇佣的员工中,有相当比例是孤儿及刑满释放人员。请问这是否是管理层出于‘这类人无人撑腰’、‘便于操纵拆迁’的考量而出现的用人倾向呢?”
“你这话就过分了。”石启光的脸阴沉下来,“难道在你眼里,雇佣弱势群体不仅不是尽社会义务,反而成了占小便宜、欺凌弱小的行为了?”
“这……”他道貌岸然的话语令她无言以对。
“我们公司自成立起,一直积极吸纳那些被社会以偏见眼光看待的人才,希望帮助他们重获信心,实现自我价值。我们在招人过程中从来不像大多数企业那样,对性别、工龄、背景挑三拣四。我敢说,这在当今的用人单位中实属罕见了。
“你提到的孤儿也是一样,我们的人事定期走访福利机构,对口招收求职人员,解决他们的就业问题。坦白说,孤儿在成长过程中接受不到精英教育,很多企业虽不明说,却对这群人敬而远之。但我们不同,只要是符合岗位要求的,我们一概对他们敞开大门,对经过改造的刑满释放人员亦是如此。
“我必须承认,这些人的薪资算不上高,但应给予的福利补贴她们从不姑息。员工的住宿、餐饮都是由公司免费提供的,其他福利就不赘述了。我本以为这是一家负责任的企业应当应分的社会回馈,从未想到会被人当做话柄说三道四,这帮人的用心险恶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一说到过劳猝死的员工,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将矛头对准黑心企业,可要不是有我们添福精肉这样的用人理念存在,弱势群体恐怕连最基本的就业率都保障不了吧?我们给予员工平等就业的权利,作为回报,他们在工作中投入全身心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在这过程中,或许有人用力过猛、忽视了自身健康,但这也是出于他们对企业的无限感激,我想他们在倒下的那一刻,一定还想着要回报公司的恩情。”
白昕祎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此前小猪佩奇的说辞极其书面化、观点与董事长惊人地相似,一定是因为添福精肉在出事之后召开了内部会议,对单纯的员工进行了强化洗脑!
看着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她心里的无名之火实在是按捺不住了。
“照您这么说,弱势群体的员工就好比圈养的家禽,公司付出使他们温饱的代价,便能坐收他们的皮毛血肉?他们还应该感恩戴德、甘之若饴?”
“你太放肆了!”
石启光勃然大怒,他一掌拍在办工作上,之前年轻人给的牛皮纸袋应声而落。
纸袋里装着的十几本户口簿散落一地,她连忙帮着捡起,无意中翻看到一行字。
姓名:国xx;与户主关系:父子。
“你乱翻什么,给我拿来!”他与先前判若两人,气势汹汹地扯走了她手上的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