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彦睁开眼,所见之处均是朦胧一片,他再度闭上眼定了定神,重新睁眼时,世界才变得清晰起来。
眼前是是一大片纵横垂直交接的直线组成的大块方格,定睛一看是铝扣板,怪不得个别方格亮得特别闪耀刺眼——原来是照明灯具。
一只飞蛾在眼前晃悠了一阵,最终停在了一片惨白的平板灯上。
他终于缓过神来——眼前是天花板,像是办公室的天花板,这么说自己是躺着的?
记得先前是在咖啡馆用餐,一杯咖啡下肚突然变得昏昏沉沉,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居然身处在一个陌生环境之中——那杯咖啡一定被动了手脚!难道那家咖啡馆是专门针对稀疏散客下手的黑店?如此看来,选址在那种人迹罕至的偏远区域便也说得通了。
提起幕后黑手,那个老板身材健硕,想必年轻力壮,即使不在饮料里下药,也能轻松对付像自己这样步入日暮残年的大叔,看来他还是采取了相对稳妥的作战手段——先用药将目标人物迷晕,再将受害者带到隐蔽场所(地下室或废弃的办公室)中威逼利诱。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不用说一定是为了钱——难怪先前那么不计成本地制作咖啡,海鲜烩饭的食材配置也堪称豪华,原来是有别的取财之道!
恐怕这一次要令他失望了,邹彦想,在金钱方面,我早已山穷水尽了。
他转了转脖子,发现先前那名老板果真随性地依靠在廉价布艺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悠闲地翻阅着书籍——大概是以为自己还没清醒吧?不过凭借自己瘦弱的身胚,即便精力再旺盛也不是对方的对手。
邹彦想发出声音,可受催眠药物的影响,喉咙干涸。他试图起身,本以为会很勉强,没想到却意外地顺畅——身体残留着久睡方醒的麻痹感,但却没有被束缚,反而因为睡了一觉而恢复了体力。
“啊,您醒了。”老板留意到动静,阖上书本抬起头来望着他。
“把我带来这种地方,你想要干什么?!”沙哑的质问脱口而出,可下一秒邹彦便发现了异常之处——
这里并非地下工作间,而是自己刚租赁的房子,前天才完成的搬迁,房间里甚至堆积着尚未拆封的纸箱。上一家业主租赁此处是作办公室用,因此才会铺设铝扣天花板,而且在搬走后没有及时拆除。
居然连自己的家也不认识,真是丢人啊!邹彦拍了拍沉重的脑袋以示自责——这套狭小的一室户是自己上周通过附近的地产中介租赁的,不过由于忙于搬家、再加上这段时间他心事重重,根本没有对这里进行过仔细观察,才会引发刚才那样的乌龙闹剧。
他的表情中流露出些许抱歉,可一转念,他又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身处自己家中并不代表对方没有恶意,相反,为什么咖啡馆老板会知道他的新住处呢?难道他是那些人的同伙,专程追踪自己,试图榨干自己身上的最后一滴油水?
“喂……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他略带恐吓地问道,事到如今他居然鼓起了些许勇气。
“是这样,您突然晕倒,我在您口袋里发现了地址,便冒昧将您送了过来。”
啊,原来先前的晕眩真的是自己的身体原因!可能是晒了太久的太阳,有些脱水吧。看来是错怪老板了。
邹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尴尬地笑道:“真的麻烦你了,我还以为是你在咖啡里下了药……”
“说的也是。”对方似乎比自己更抱歉,“我也是第一次给人下安眠药,不知道应该放多少量。刚才看您聊天的精神头那么足,真把我给紧张坏了,还以为自己放的是假药。”
“这么说,果然是你?”邹彦怒目圆睁。原来先前老板积极地陪着他聊天,是为了确认药效何时发作!
对方到底在搞什么鬼?把自己迷晕后送回家,还摆出一副谦卑的姿态,该不会是遇到了变态狂吧?!
他警惕地问道:“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您别误会,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您的情况。”
“我的情况?”他更加一头雾水了,“想从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身上挖什么情报?”
“我很不擅长说话绕弯啊……”黑皮肤的年轻人叹了口气,单刀直入地说,“我们开宗明义,您是想要自杀吗?”
“……!”邹彦像是受到一记重创,他愣了一会儿才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会读心术吗?”
“因为您买了两瓶清洁剂。”他说道,“这还是我店里的那个小姑娘发现的,看来会读心术的是她才对。”
“清洁剂……你也知道?”
“这种生活小常识人人都懂吧?将清洁剂混合产生氯气,在狭小的空间中足以杀死一名成年人。将这两瓶清洁剂卖给您的便利店也不太厚道,收银员为什么没有阻止您呢?”
“他应该不知道吧。”邹彦扭过头去,“我可不认为那算什么生活小常识。”
“而且您先前说来七里滨是为了赶海——可您看看您这身打扮,怎么会有人穿着西裤皮鞋来海边呢?不要说是赶海,单单是在沙滩上走路都费劲吧。”
啊,这倒也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习以为常通勤装束,原来一开始便被对方给看破了。
“那么,您到底为什么要自杀呢?”
邹彦没有发话,他默默地与店长对视,发现对方长了一双深邃明亮的黑眼睛,令他不由在心中感慨——颇有几分阅历,又如同少年般清澈,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睛啊!
“即使您不说我大致也猜得出来。”他环视四周,出租屋中一片萧条破败,“是因为钱吗?”
“是因为没钱。”邹彦无精打采、又毫无意义地纠正道。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他撇了撇嘴,没好气道:“说了也没用。”
“赌博?患病?”面对冷遇,对方没有灰心,反而展开了猜测。
“投资,向借贷公司借款,结果投资失败,变得一贫如洗,而且我连本带利总共要还七百多万!”心中的火苗仿佛被浇了罐汽油,噌地燃起烈焰,他怒吼道,“刨根问底的,你是要替我还债吗?!”
“那就怪了,借贷公司在放款前不都会要求借款人抵押资产吗?如果出现坏账,他们会强行扣押资产,但绝不会出现资不抵债的情况——因此,最坏的情况便是一无所有,而不是在破产后还要继续偿债啊。”
“你说的没错,可问题就出在抵押资产上!”
“您抵押了什么?房产吗?”
“不,我抵押的是一枚钻石戒指。”
“钻石戒指?”
“名叫‘山川湖海’,你听说过吗?”
咖啡馆老板摇了摇头,邹彦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是一名瑞士慈善家的遗孀捐献出来的,十年前,我通过国际拍卖会,以四十万美金的价格将它带了回来——这是一枚切工精湛、成色极佳的钻石。”
而老板关注的点却在别处,“四十万美金,相当于两百多万人民币咯?”
“岂止!这十年以来国际钻石的价格水涨船高,这枚钻石的市价涨到了一千多万。”
“一千多万?!”他的语调太高了些,“价格滚了四倍之多?”
“其中也有名人效应的缘故。”邹彦说。
他有些费解,“您拥有价值一千多万的钻石,却苦于七百万的贷款无从偿还?”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并没有多余的流动资金,这枚戒指几乎代表了我的全部家当。所以今年年初,一个合伙人找到我说有个稳赚不赔的项目想要拉拢我投资时,我只能姑且将这枚戒指送到借贷公司抵押以换取现金。”
老板不以为意地揣测道:“然后就是老生常谈——项目被政策打压终止、合伙人跑路、或是自始至终就是一场骗局?”
“合伙人跑路了。”邹彦点了点头,他不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何对这套商诈伎俩熟门熟路。
“啊,果然……”他遗憾地摊了摊手,“您一共借了多少钱?”
“六百万,加上利息是七百多万。”
“利息20%?很高啊!”毕竟事不关己,他的语气依旧云淡风轻,
“已经算低了的,因为我找的是加小公司,如果是大型的金融服务公司利息更高,还会收取手续费。”
“可这就奇怪了。”老板思索道,“您合计欠款七百多万,而抵押物价值一千多万,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下,借贷公司在将钻石戒指折现后便能够取回本息,而且还有两三百万的零找给您吧?”
邹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刚才已经说了,问题就出在钻石戒指上!”
“戒指怎么了?是假的?”
“不,‘山川湖海’是通过正规拍卖行获得的,是如假包换的极品。只是,他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