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20)
朦朦胧胧的梦中,张容瑾行在宫道上,迎面走来一行人,抬着娈驾,娈驾上坐着一个面貌绝美的女子,女子华衣红唇,倨傲地道,
“停下。”
娈驾缓缓被放下,女子下了娈驾,步步向张容瑾走来,
张容瑾行礼道,
“见过东阁娘娘。”
女子却未应答,高扬起右手,狠狠地扇在了张容瑾面上,
张容瑾道,
“不知臣女何事惹怒了娘娘。”
女子却捏着张容瑾的下巴,狠狠道,
“张容瑾,原我以为你同你哥哥一般,清高自傲,绝不会趋炎附势,看来是我错了,看来公主二字就这么吸引人,你就这么下贱吗?”
女子眸中凌厉,
“我不得已入宫,被迫与你哥哥分别,可是转眼你就将你哥哥与馆陶牵线搭桥,难道不就是想让你哥哥尚公主,你好借机认识太子,趁机上位吗?张容瑾,固然是好谋划,我果真是看错了你。”
张容瑾退后两步,抬眸,淡淡道,
“长兄同我一样,只当娘娘是朋友罢了,从未有过逾矩之想,还请娘娘勿要自扰,坏了规矩,乱了身份。至于兄长与馆陶公主相识一事,与娘娘没有关系,就不劳娘娘费心了。”
女子美目怒瞪,抬手便要再打,张容瑾一把抓住女子的手,冷冷道,
“娘娘,请您不要太过分了,如今,我尊称你一声娘娘,但我也可大不敬称你一身瑶素,我说的,是寻芳阁的瑶素,不是东阁娘娘窦瑶素。”
女子敛眸,
“你敢威胁我?”
张容瑾道,
“臣女不是威胁娘娘,只是提提陈年旧事罢了,我放过娘娘,牢牢地保守秘密,也请娘娘放过我们,我们不过是臣子,当不起娘娘的恨,更当不起娘娘的喜爱。”
女子道,
“你以为,我手中就没有你们的把柄了吗?我告诉你,既然太子不愿意和我合作。那么,这个秘密我告诉淮阳王也一样,我知道的,淮阳王通通都会知道,我放过你们,淮阳王可未必,朝堂之事波澜诡谲,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真不知淮阳王拿到了这个把柄会将张家如何。”
张容瑾淡淡道,
“既然娘娘有意如此,只怕臣女再如何阻拦也是无用,淮阳王知道了这个秘密,不过是利用其让张家成为他的后盾罢了,此事牵连盛广,若是淮阳王想以此来威胁张家,只怕这大汉的朝堂都要地动山摇。陛下绝不会纵容这样的事情发生,必定大而化小,小而化了,娘娘觉得这真的是威胁张家的筹码吗?”
女子冷笑一声,
“此事中,牵连甚广,也是你们张家起的头,若是圣上知道了,必定要降罪为首的张家,张容瑾,我倒要看看你这副清高自傲的皮囊可还维持得住。”
张容瑾道,
“那便随娘娘的便,既然娘娘要这样做,那不妨便做到底,淮阳王想得到张家,绝不会轻易的毁掉张家,娘娘,您想利用淮阳王来扳倒张家,只怕是淮阳王并不想。张家赌的起,可是娘娘您赌不起,难不成娘娘,您还能真的是皇后娘娘的姐妹吗,若是皇后娘娘知道您的所以有过往,您觉得您还能在这后宫中生存下去吗?娘娘一无在朝中做官的家人,二在宫中没有真正能依靠,完全不会背叛你的人,娘娘,您赌得起吗?您输的起吗?”
女子冷笑,
“张容瑾,我真是低估了你,原来你也这般的伶牙俐齿,真真是叫我开了眼了。”
张容瑾道,
“娘娘谬赞,比起伶牙俐齿,臣女远不及娘娘万分之一,当年在寻芳阁中哄得众宾客欢喜的,难道不是娘娘您吗?”
女子道,
“你——”
张容瑾行礼道,
“此番臣女就不陪娘娘说话了,臣女还要去见过皇后娘娘,失陪了。”
张容瑾睁眸,入眼是正在替她诊脉的太医,馆陶见她醒来,忙上前,
“珺儿,你可好些了?”
太医移开手,宫长诀缓缓坐起,扶着额头道,
“公主,我怎么在这里?”
馆陶道,
“你刚才吓着我了,为何你会突然晕倒?”
宫长诀眸中又现漫天飞舞的云霞,向她而来的凤凰。
宫长诀道,
“我也不知,许是这些日子里太劳累罢。”
馆陶屏退左右,握着张容瑾的手,
“听说你要去营州,随刘启和刘武去赈灾?”
张容瑾道,
“是,圣旨已下。”
馆陶道,
“父皇向来不信女人能成大事,更不可能让你一个女子掺和进来,父皇坐在那高位上,没有一刻睡得安稳,所有可能他都要顾及,父皇也许是想借机试探你,你要当心了。”
张容瑾道,
“只怕圣上想试探的不是我,是张家的心,我作为张家嫡女,婚事就表明了张家的立场,如今宫中流言纷纷,只怕圣上是觉得张家想让我嫁给淮阳王或是太子,以此,张家便顺势跟随在我所嫁之人之后,从中立一派倒戈向皇子一派,危及皇权。”
馆陶握紧张容瑾的手道,
“原来你都知道,那你更要小心了,我知张家没有那个意思,但架不住父皇猜忌。”
张容瑾道,
“多谢公主相告,难为公主身在深宫仍为我着想。”
馆陶看着张容瑾,
她最是怕昭夫人的悲剧再度上演,从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张容瑾道,
“公主,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馆陶道,
“什么问题?”
张容瑾缓缓道,
“我从前…同太子殿下的事情,公主知道多少?”
张容瑾脑海里重扬起飞舞的黄沙,青色的城墙,匈奴人的大笑,还有那被当空刺破的一箭。
馆陶道,
“我从未想过,你竟也有愿意主动问及这些的时候,我知道的不多,只是知道,你们在画船荷月宴上第一次见面,后来他借窦归舟之名与你相熟,当匈奴进攻的那一年,有一次,你被匈奴人捉走,匈奴人借你来威胁他,但最后你们都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至于细微之处,我并不能说得清楚,但自那以后,你知道了他是太子,于是,你慢慢远离他,选择与他分道扬镳。一直到现在,你们再未放下心结。”
馆陶握紧张容瑾的手,
“我知道,你的心结是张琮,不是张家,因为与皇家牵连,张琮出世入道,这在你心里成了一道坎,你跨不过,更不愿意去跨,你怕那样的悲剧重演,所以步步退后,不愿意看他一眼,可是你不是张琮,刘启也不是我,我与张琮注定以悲剧结局,可你们不同,你们经历了那么多,与匈奴之战,还有渭河那一场厮杀,你们注定要绑在一起,你又何必困住自己,不让自己前进半分?”
张容瑾握紧衣袖,没有人知道,她不是张家三小姐,她其实根本没有与刘启经历悲欢离合,金戈铁马。她不过一个从异世而来的孤魂,刘启说他知道她从异世而来,知道她不是张家三小姐。
可如果这样的话,刘启为什么要亲近她,难道不是因为她副皮囊,这副张家三小姐的皮囊?她替他守住了这副皮囊,于是,她便成了一个完美的替代品,这世上找不出另外一个比她更像张家三小姐的女子。
当真是诛心。原他那些誓言与情话,全都是为了张家三小姐,他的情话,只说给这副皮囊听,与她无关。
张容瑾道,
“公主,即便我放下因大哥而生的心结,我一样不能跨出这一步,你也知道,圣上对张家的一举一动多么在意,若我转头便与刘启在一起,续起前尘,让圣上看见,圣上会如何判断我,会如何判断张家?难道也能像你一样看得透彻,知道张家不会倒戈向皇子一派吗?这一步,哪怕是为着张家,我也不能跨,你也知道,栗家所遭受的苦难,难道这些教训还不够吗,既然为臣,便只做纯臣,不能参与到帝王的家务事之中去,否则,便像那肆意参与评说帝王的栗家一般,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为着张家,我也不能跨出这一步,人生不该只有情爱二字,我也绝不是为了情爱二字不停打转,反复轮回的人,无法为了情爱二字置张家于不顾,我更做不到往后看着我的夫婿后宫三千佳丽,而我不过其中一个。公主,您明白吗?”
张容瑾的眸色凝重,
“或许公主觉得荒谬,我到底是女子,怎能苛求夫婿心中只我一人,纵使这再荒谬,这也是我,是我心中真实所想,公主,我与你不一样,或许…”
张容瑾凝视着馆陶的眼睛,
“我和这个时代,也不一样。”
馆陶垂眸,
“我自是晓得说不服你,但我总是想试试,因为张琮,我希望你和刘启不要再留遗憾,但也因为张琮,你与刘启愈行愈远。一样的事情,却让我们两人的看法背道而驰,我知道,你我再难回头,可我总忍不住相劝,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个人的所念成真,另一个人必定要输,如今看来,是我输了,张家真是我的克星,我输给你你长兄,又输给你,或许命运早做安排,无论我怎么努力扭转,都没有用。”
张容瑾道,
“公主,这是命运所驱,你我都不过命运的棋子罢了。”
馆陶苦笑,
“我真恨,恨我不能同你一般看得如此通透。珺儿,我要嫁人了,或许到时,该请你喝一杯喜酒。父皇为我安排了婚事,要将我嫁给千户侯陈婴之子陈午,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张容瑾抬眸,略震惊地看向馆陶,
“公主?”
馆陶笑,
“我的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听说,这陈午,是刘启同父皇商量许久的结果,为人正直,只是容貌有些怪异,从不出门,也没有人见过他,但刘启见过,说若是陈午变成我的归宿,我定然一生幸福,可如今,我还有什么可令我一生幸福的?我和亲失败,挑起大汉与匈奴的纷争,我与所爱生离,此生不复相见,这幸福二字,只怕太遥远了。”
张容瑾握着馆陶的手,
“公主,太子殿下这般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嫁给陈午这般不见首尾的人,或许是太子殿下给您自由的方法,您或许不必真的嫁给他,臣女相信,太子殿下是为了您好。”
馆陶苦笑,
“你看,你嘴里说着绝不与他再续前尘,可你还是这般相信他,你知道吗,他今日将你抱进东宫,却让太后的婢女传话回去,安抚了太后。步步为你铺路,他丝毫不敢拿你冒险,只是抱你回来这一路,他亦满足了。”
张容瑾没有回答,转过头,话锋一转,
“公主,今日,我没有醒过,并且,往后也不会醒,还请公主帮忙,将此事传至圣上耳中。”
馆陶点点头,
“好。”
张容瑾道,“多谢公主。”
张容瑾躺下,馆陶转身出门,张容瑾缓缓闭上眼。
北宫中。
采鸳恭敬地跪在下首,
“太后娘娘,这便是奴婢所得知的全部。”
檀香的烟袅袅升起。
薄后道,
“倒是哀家小看她了,实在是聪慧极了,太子与淮阳王都想借娶张家嫡女而获得张家势力,她在路上偶遇了太子,怕横生事端,为了保全大局,刻意装晕,确实是个不趋炎附势的。只是太子太狠,竟直接将人抱入东宫,幸而你反应快,假称哀家的旨意,将张家嫡女送去长亭殿。否则,只怕是会出事。”
采鸳道,
“还请太后娘娘恕奴婢假传懿旨之罪。”
薄后道,
“你也算是急中生智,此番赏你三个月的月奉以作奖赏。”
采鸳跪拜道,
“谢太后娘娘恕罪,谢太后娘娘恩赏。”
然而采鸳眼前却是在东宫时的画面,
太子殿下命她将今日之事说成是曳熹县主为顾全大局而为之,说成曳熹县主是装晕,太子殿下为了一己之念而将人抱去东宫。
实在妙计,只是对不起太后娘娘,毕竟她…是太子殿下的人。
薄后道,
“只是不知,皇帝给的这一关,这张家姑娘过不过得了,只怕她顺着杆子往上爬,猜不透皇帝的用意。”